第二十三章

霍拉斯走进莉芭小姐的院门,朝着格栅门走去,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这是傍晚时分;饱经风吹日晒、斑驳剥离的墙上,只见一方方封得严严实实的白蒙蒙的窗户。他站停了,回头张望。附近墙角后面,斯诺普斯像火鸡似的探出脑袋。他走了出来。他抬头看看房子,接着朝街道的两端望望。他顺着栅栏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走进院门。

“好啊,法官,”他说,“男人总是男人,对吧?”他没有表示要跟对方握手。相反,他肥硕的身躯赫然矗立在霍拉斯的面前,不知怎的,神情既充满自信又同时保持着警惕,他回头向身后的街道瞥了一眼。“我常说,男人偶尔出去走动走动,压根儿没什么坏处——”

“你又怎么了?”霍拉斯说,“你想从我这里捞取什么?”

“好了,好了,法官。我回到家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你一百个放心。要是我们男子汉到处去说我们知道的事情,我们中间就谁都不能再在杰弗生下火车了,对吗?”

“你跟我一样,完全知道我在这儿干什么。你找我到底要干吗?”

“当然;当然,”斯诺普斯说,“我知道兄弟你的心情,结了婚可又不知道老婆上哪儿了。”他在慌慌张张回头瞥看街上动静的间隙里,居然还对霍拉斯使了个眼色。“你放心好了。事情到了我这儿就跟进了坟墓一样。我只不过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好——”霍拉斯早已向大门走去了。“法官。”斯诺普斯压低嗓门,尖声地说。霍拉斯转过身来。“别待下。”

“别待下?”

“见了她就走。这是个宰人的地方。骗乡下小伙子的地方。比蒙特卡洛[47]的价钱还要贵。我在外边等你,我要领你去一个地方,那里——”霍拉斯走过去,进了格栅门。他坐在莉芭小姐的卧室里跟她谈了两个小时,门外楼道里和楼梯上不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后来米妮走进房间,把一张撕破的纸交给霍拉斯。

“那是什么玩意儿?”莉芭小姐说。

“是那个长着馅饼脸的大个子男人留给他的条子,”米妮说,“他说叫你到下边去。”

“你让他进来了?”莉芭小姐说。

“没有,小姐。他根本不打算进来。”

“我看他也不会打算进来的。”莉芭小姐说。她嘟哝了一声。“你认识他吗?”她对霍拉斯说。

“认识。我对此好像没什么办法。”霍拉斯说。他打开纸条。那是从一张传单上撕下来的,上面有用铅笔写的一个地址,字迹端正而流利。

“大约两个星期前他上这儿来过,”莉芭小姐说,“他来找两个小伙子,坐在餐厅里一边吹牛吹得天花乱坠,一边摸姑娘们的屁股,可我没听说他花过一分钱。米妮,他可曾叫你送过吃的?”

“没有,小姐。”米妮说。

“而且过了一两天,他晚上又来了。没花一分钱,除了吹牛什么事都不干,我就对他说:‘听着,先生,你有时也得掏点腰包,好比使用了候车室,总得上火车一样。’于是他再来时带了半品脱威士忌。要是个好顾客这么做,我一点都不在乎。可像他那样的家伙来这儿三次,拧我姑娘们的屁股,却只带来半品脱威士忌,而且只要了四瓶可口可乐……宝贝儿,他不过是个低级下流的家伙。所以我吩咐米妮不要再放他进来,可有一天下午,我刚躺下想睡个午觉,那时候——我始终不知道他怎么说动米妮让他进屋的。我知道他从没给过她什么东西。米妮,他是怎样干成的?他一定让你看了样你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对吧?”

米妮甩了下脑袋。“他才没有我想看的东西哪。我见过的世面可多呢,多得对我自己没好处啦。”米妮的丈夫抛弃了她。他不赞成米妮干的工作。他是一家餐馆的厨子,把白人太太们送给米妮的衣服和珠宝席卷一空,带着餐馆里的一个女招待跑掉了。

“他没完没了地打听那个姑娘,拐弯抹角地老是提到她,”莉芭小姐说,“我就跟他说,要是真的着急想了解情况的话,那就去问金鱼眼。我什么都没告诉他,只是叫他滚出去,不要再来,明白吗;可那天下午两点来钟的时候,我正睡着觉,米妮把他放进来了,他问她屋里有谁在,她告诉他没人,他就上楼来了。米妮说就在这个时候金鱼眼走了进来。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敢不让他进屋,可她说她知道要是放了他进来而他把那大个子混蛋打得楼上地板上溅满了血的话,我会把她辞掉的,偏巧她丈夫刚刚把她撇下了。”

“所以金鱼眼像猫似的悄没声响地上了楼,撞见你那位朋友跪在地上,从钥匙孔眼往里张望。米妮说金鱼眼在他身后站了约摸一分钟,帽子歪戴着遮住一只眼睛。她说他摸出一支香烟,在拇指指甲上划了根火柴,没发出一点声响,点着了香烟,然后她说,他伸出手去,把火柴凑到你朋友的脖子后面,米妮说她站在楼梯半中央看着他们:那个脸蛋像一张没烤好就拿出烘箱的馅饼的家伙跪在地上,金鱼眼一边从鼻孔里喷烟,一边好像在对着他甩脑袋。后来她退下楼来,大约十秒钟后,那家伙两手抱着脑袋冲下楼,像那些拉大车的牲口似的喉咙里呜呜呜的直响,米妮说他在门口乱抓乱推了大约一分钟,像风倒灌进烟囱那样自顾自直哼哼,一直到她打开大门让他出去。那是他最后一次按这门铃,直到今天晚上……让我看看。”霍拉斯把纸条递给她。“那是家黑鬼的妓院,”她说,“这肮——米妮,去跟他说他朋友不在这儿。告诉他我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