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霍拉斯奔波了三天才给那女人和孩子找到栖身之处。那是座破房子,是一个据说给黑人制造符咒的半疯的白人老太婆的。它坐落在城边一块小小的长满齐腰高的草本植物的土地上,房前的草简直长得像一整片丛林。屋后有条从杂草中踩出来的小路,从破院门直通屋子的后门。晚上,房子深处不知什么鬼地方点亮着一盏灯,一直到天亮,而且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内,总能看到在房后小胡同里拴着一辆大车或轻便马车,总有个黑人走进或走出那扇后门。

警官们曾经闯进屋去搜寻过威士忌。他们一无所获,只发现几把干枯的烟草和一堆脏瓶子,瓶里的东西谁都说不上来是什么,只知道那不是酒,而那个老太婆被两条汉子抓住了,平直的花白头发披散在亮闪闪的干瘪的脸上,用粗哑的嗓门尖声大骂。女人就在这房子的一间小破屋里住下了,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桶说不出是什么的垃圾和废料,耗子在桶里整夜闹个不停。

“你在这儿不会有问题的,”霍拉斯说,“你总是可以打电话找我的,打到——”他说了个邻居的名字。“不,等一等;我明天让他们把电话重新接通。那样你就可以——”

“好,”女人说,“我看你最好别来这儿了。”

“为什么?你以为这会——我居然会在乎她们——”

“你还得在这儿过日子呢。”

“我要是这样,可真倒霉了。我已经让太多的女人来管我的事了,要是这些溺爱老婆的……”但他知道自己只是说说而已。他知道她也明白这一点,因为她那女人的天性使她始终对别人的一言一行保持着怀疑态度,这初看起来不过是她本性喜好邪恶,其实却是很切合实际的见解。

“我想如果我需要的话我会找你的,”她说,“除此以外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上帝啊,”霍拉斯说,“你可别让她们……那些泼妇,”他说,“那些泼妇。”

第二天,他把电话装好了。他一个星期没去看妹妹;她根本没法知道他有电话了,然而,法院开庭的前一周,一天傍晚他正坐着看书,尖利的电话铃声刺破了屋内的寂静,他还以为是娜西莎打来的,但电话筒里传来的是个男人谨慎而死板的声音,其中夹杂着遥远的留声机或收音机中的音乐声。

“我是斯诺普斯,”打电话的人说,“你好,法官?”

“什么?”霍拉斯说,“谁啊?”

“斯诺普斯参议员。克拉伦斯·斯诺普斯。”留声机喧闹地放着音乐,但声音轻微、遥远;他能想象出这人的模样:肮脏的帽子、宽厚的肩膀,正俯身在电话机上——不是在杂货店就是在饭馆里——一只柔软的戴着戒指的大手挡着嘴,另一只手握着玩具似的电话筒,凑在上面悄声说话。

“哦,”霍拉斯说,“是吗?有什么事?”

“我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也许你会感兴趣的。”

“我会感兴趣的什么消息?”

“我想你会感兴趣的。还有一两个人也会感兴趣。”那收音机或留声机冲着霍拉斯的耳朵,两支萨克斯管的簧片吹奏出一串串琶音和弦。声音淫秽而肤浅,它们仿佛像两个关在笼子里的机灵猴子在彼此争吵。他听得见电话线另一端那男人的粗重的呼吸声。

“好吧,”他说,“你知道了什么会使我感兴趣的消息?”

“我会让你自己判断的。”

“好吧。我明天早上到闹市来。你可以找个地方来见我。”接着他马上说:“喂!”这男人好像正对着霍拉斯的耳朵在呼吸:不知怎的,平和的粗气忽然变得有些兆头不妙了。“喂!”霍拉斯说。

“看来你没有兴趣。我看我还是跟另一方去打交道,不再来麻烦你了。再见。”

“别挂;等一下,”霍拉斯说,“喂!喂!”

“怎么了?”

“我今天晚上就过去。大概十五分钟以后就到——”

“没有必要,”斯诺普斯说,“我有车。我可以开车去。”

他出屋走到院门口。今天晚上有月亮。柏树枝丫组成的银黑色的拱道里,萤火虫像若隐若现的针眼似的到处闪烁。柏树呈黑色,刺向天空,被衬托得像是黑色的剪纸;斜坡形的草坪闪出一片淡淡的光泽,银子似的光润。某处有只夜鹰啼叫起来,反反复复,声音发抖而凄凉,压倒了虫鸣。三辆汽车开了过去。第四辆放慢速度,拐向院门。霍拉斯走进车灯的光圈里。斯诺普斯坐在方向盘后,显得硕大无比,给人一种印象,仿佛是在汽车顶装好以前硬塞进去的。他伸出手来。

“晚上好,法官。我给沙多里斯太太打电话找你,才知道你又住到本城来了。”

“嗯,谢谢你,”霍拉斯说,他抽出自己的手,“你打听到的是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