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8页)

谭波儿像个大梦初醒的人,开始四下张望。“不要在这儿停下!”她说,“我不能——”

“得了,别出声。”金鱼眼说。

“我不能——我也许——”她带着哭音说,“我饿了,”她说,“我一直没吃饭,自从……”

“哼,你才不饿呢。等我们进了城再说。”

她用茫然呆滞的目光四下张望。“这儿也许会有人……”他调转车头,朝一个加油站驶去。“我不能下车,”她带着哭音说,“血还在流,不骗你!”

“谁叫你下车了?”他下了车,隔着方向盘看着她,“你千万别动!”她看着他沿街走去,进入一扇门。那是家昏暗肮脏的糖果店。他买了包香烟,拿了一支叼在嘴里。“给我两三块糖。”他说。

“什么样的?”

“糖嘛。”他说。柜台上一个钟形罩下摆着一盘三明治。他拿起一块,往柜台上扔了一枚一元的硬币,便转身向店门走去。

“你的找头。”店员说。

“拿着吧,”他说,“这能让你快点发财。”

他看到汽车时,车里已没有人。他在离车十英尺处停下脚步,把三明治移到左手,那根未点着的香烟斜叼着,耷拉在下巴上。正在挂上输油软管的加油站工人看见了他,用大拇指朝楼房拐角指了一下。

拐角后面的墙上有个壁阶。墙上的凹处中放着只油脂桶,装了半桶废金属和橡皮条。谭波儿蜷曲着躲在桶与墙之间。“他差一点就看见我了!”她悄声说,“他几乎跟我打了个照面!”

“谁?”金鱼眼说,他回头往街上看了看,“谁看见你了?”

“他朝我笔直地走过来!一个小伙子。学校里的。他眼睛正朝着——”

“好了。出来吧。”

“他在看——”金鱼眼抓住她的胳臂。她缩在角落里,使劲甩着他抓住的胳臂,苍白憔悴的面孔从街角后面探出来。

“好了,出来吧。”接着他的手摸到她脖子后面,一把抓紧。

“啊呀。”她用哽咽的声音哭起来。仿佛他就在用那一只手在把她慢慢地拽得站起来。除此以外,他们之间没有别的动作。他们肩并着肩,几乎一般高,就像两个熟人在进教堂前得体地站住了打招呼。

“你出来不出来?”他说,“出来不出来?”

“我没法出来。血已流到我长筒袜子里了。你瞧。”她往后退缩,撩起裙子,接着放下裙子又站了起来,身躯向后弯,张开了嘴但出不了声,因为他抓住了她的脖颈。他放开手。

“你现在出来吗?”

她从桶后走出来。他抓住了她的胳臂。

“我外衣后面都是血,”她哭哭啼啼地说,“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你没事的。我明天给你买一件。来吧。”

他们返身向汽车走去。走到街角,她又往回退缩。“你还想尝尝那滋味,是吗?”他悄声说,但没有碰她。“是吗?”她一声不吭地朝前走,坐进汽车。他握住了方向盘。“拿着,我给你买了块三明治。”他从口袋里掏出三明治,放到她手里。“好了。吃吧。”她顺从地咬了一口。他发动马达,上了去孟菲斯的路。她停止咀嚼,手里拿着咬过一口的三明治,又一次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般张圆了嘴巴;他的手也又一次离开方向盘,掐住了她的脖颈,她就一动不动地坐着,直瞪瞪地望着他,嘴巴大张着,舌头上是嚼了一半的面包和肉。

他们在下午三四点钟抵达孟菲斯。在跟大马路平行的峭壁脚下,金鱼眼拐进一条狭窄的街道,街旁是被烟熏黑的带一排排木制门廊的木结构房屋,并不沿街,而是坐落在一块块没有草皮的土地上,上面偶尔孤苦伶仃地长着一棵耐寒抗旱、品种并不名贵的树木——干枯的被砍掉枝丫的玉兰树、发育不良的榆树或者开着枯槁的灰白色花朵的刺槐——夹杂着一座座汽车间的后端;一块空地上的一堆破铜烂铁;一家说不清楚是干什么的、店门低矮的铺子,洞穴般的店堂里有个铺着油布的柜台、一排没有靠背的圆凳、一把金属咖啡壶,有个围着脏乎乎的围裙、嘴里叼着根牙签的胖男子从昏暗的屋子里走出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那效果犹如一张拍得很糟糕的毫无意义而带着不祥之兆的照片。从峭壁前,从被阳光明媚的天空鲜明地衬托着的那一排鳞次栉比的办公大楼的后面,顺着河面的微风高高地传来车辆来往的喧闹声——汽车的喇叭声、哐啷啷的有轨电车行驶声;街道尽头处的狭窄的空间突然像变戏法似的出现一辆有轨电车,然后带着震耳欲聋的轰响声消失了。一栋房子的二楼外廊上,有个只穿着内衣的年轻黑女人两臂撑着栏杆,正闷闷不乐地抽着香烟。

金鱼眼在一座昏暗肮脏的三层楼房前停了车,楼房的入口被一间略微歪斜的肮脏的有格条门的小隔间遮住。楼前肮脏的草地上有两只像软体虫似的长毛小白狗,一条狗的脖子上戴着根粉红色的缎带,另一条戴着根蓝色的缎带,它们带着既懒怠又可憎的矛盾神情在走动着。阳光下,它们的毛皮毫无光泽,仿佛是用汽油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