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页)

“我没办法。她一无所有,一个亲人都没有。穿了件用旧衣服改的衫裙,非常整洁,但至少过时有五年了,还有那个一直都是半死不活的孩子,用块洗得几乎像布一样发白的毯子裹着。她对别人一无所求,只希望让她过自己的日子,一心一意想使她的生活有点意义,而你们这些有吃有住的贞洁的女人——”

“你是想说一个酿私酒的人没有钱请全国最出色的律师?”珍妮小姐说。

“不是这么回事,”霍拉斯说,“我相信他可以找一个更高明的律师。只是——”

“霍拉斯。”他妹妹说,她一直在注视他,“那女人在哪儿?”珍妮小姐也在盯着他,稍稍地往前挪动一下她坐在轮椅里的身子。“你把那个女人带进我的屋子里来了?”

“宝贝儿,那也是我的屋子啊。”她并不知道十年来他一直对他妻子撒谎,为了支付他在金斯敦为她建造的那座拉毛粉饰的房子的抵押贷款的利息,以便使他妹妹不至于把他在杰弗生的另一所房子(他妻子并不知道他仍然拥有对这座房子的一部分所有权)租给陌生人。“只要房子是空的,而且带着那个孩子——”

“那是我父母和你父母住过的房子,我在那房子里——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那就只住一个晚上吧。明天一早我就送她去旅馆。替她着想着想吧,她孤身一人,还带着那么个孩子……要是那是你和鲍里,而你丈夫被人指控犯了你明知道他没干过的谋杀罪——”

“我不想去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但愿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想到我哥哥——你难道不明白你老是得在事后给自己清理一通?倒不是你留下了什么垃圾;而是你——那——可你居然把个街头拉客的妓女、女杀人犯,带进我出生的屋子。”

“胡说八道,”珍妮小姐说,“不过,霍拉斯,这会不会成为律师们所谓的串通行为?默许纵容行为?”霍拉斯望着她。“在我看来,你跟这些人的交往已经有点超出办案律师的范围了。不久以前,你本人就在那出事的地点待过。大家也许会觉得你知道的情况比你说出来的要多。”

“是这么回事,”霍拉斯说,“布莱克斯通太太。有时候我真纳闷我当律师怎么会没发财。也许等我老得可以去上你读过的那家法律学校,我才会发财。”

“我要是你的话,”珍妮小姐说,“现在就开车回城去,把她送到旅馆安顿下来。天色还不晚。”

“接下来就回金斯敦去,等候这件事平息下来,”娜西莎说,“这些人又不是你的亲人。你干吗非干这种事情不可?”

“我不能袖手旁观,听任不公正——”

“霍拉斯,你永远赶不上去对付不公正的事情。”珍妮小姐说。

“嗯,那么就算是对付事件内隐含的讽刺意味吧。”

“哼,”珍妮小姐说,“那一定是因为她是你认识的女人中唯一的对那大虾一无所知的人。”

“总而言之,我又跟往常一样说得太多了,”霍拉斯说,“所以我不得不信赖你们大家——”

“真是胡扯,”珍妮小姐说,“难道你以为娜西莎愿意让人知道她的亲人中会有人认识一些天生会干做爱、抢劫、偷盗一类事情的人吗?”他妹妹是有那种特点的。他在从金斯敦到杰弗生的四天旅途中一直料想他妹妹会这样无动于衷的。他从来没指望她——或任何女人——在有了一个自己生的要她抚育并担忧的孩子以后会非常关心一个既不是她丈夫又不是她儿子的男人。不过他料想他妹妹会这样无动于衷的,因为她有这种秉性已经三十六年了。

他到达城里那幢房子时,有一间屋子里点着灯。他走进屋子,在他亲手擦洗的地板上走过去,在擦洗的当时,他使用拖把的本事并不比预料的高明多少,也并不比十年前他用那把现已丢失的锤子把窗户和百叶窗钉死时所显示的本事高明,他甚至学不会开汽车。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他有了把新锤子替代那把旧的,用它来撬出那些钉得歪歪扭扭的钉子,把窗户给打开了,显露出擦洗过的地板,在蒙着布套的家具幽灵般的包围中,地板好像一潭潭死水。

女人还没上床,穿着齐整,只是没戴帽子。帽子就放在小孩睡的床上。床上并排放着的帽子和孩子使房间有一种有人暂时居住的味道,这比那盏临时代用的灯,比一个显然长期无人居住的房间里有一张体面的铺好的床那一自相矛盾的现象更明确无误地说明这一点。这种女人的作用像股电流,通过一根挂着一些一模一样灯泡的电线。

“我在厨房里有些东西要料理,”她说,“我去一下就回来。”

孩子躺在床上,躺在没有灯罩的灯光下,他不禁纳闷,为什么任何女人迁离一座房子时,即使什么都不拿也一定要把所有的灯罩都取下来;他低头看着孩子,只见他铅灰色的面颊上蓝绰绰的眼皮下微微露出一弯月牙形的蓝白色,头颅上盖着稀疏的湿漉漉的头发,两只小手手指蜷曲,向上举着,霍拉斯看得也浑身冒汗,心想老天爷啊。老天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