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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节,老马好像晓得什么似的,又要拍全家福了。她推着老头子坐在轮椅上,后面仍是当年几张老面孔,不多不少。阿弟长成大人,兴华大伯伯的老婆少了条手臂。照片印出来,我妈指着两个人说,真真爷两个,以前长得像,生了毛病还是像。

一看,老马的老头子和酒鬼一样,圆眼睛凹陷下去,露出又黑又高的颧骨,瘦得脱形,表情生碰碰的。

没熬过第二个冬天,老头子就走了。人们其实是替老马高兴的,少服侍一个人,少担惊受怕一日,仿佛是种解脱似的。酒鬼仍是天天在家门口摆摊设宴,单位早就辞退他了。生这种毛病,哪天倒在岗位上,岂不是又要平白赔上一大笔钱。酒鬼自己呢,好像从没想过花钱治病,老头过世,也和他关系不大。他心里约莫料得,自己早点晚点也要走了,于是照样喝,照样谈天说话。只是那脸色越来越黑,有时黑得亮堂堂的,十足可怕。大人说他脸上有一种将死的、要腐烂的气息。

天还没回暖的一个早晨,二〇一又响起了老人的哭声,人们才惊觉,酒鬼的大限也到了。

半年送完两趟葬,这下老马是真的显老了。按徐爷爷的话,一个人常年紧绷着一根筋,万事不声不响,一旦挑松了,这根筋就再也挺不起来了。老马的腰板,从此势不可挡地弯下去了。

平日里关心着的相邻们,仍是啧啧啧地关心着。他们收下利事糕,握着老马的手,老马,好好跟阿弟过,不要再去想了,没啥想头。

他们说,两个人去得这么急。老马,人要去了就让他去吧。活人顶要紧。

老马弯着腰,牵着阿弟的手,照旧早一趟晚一趟地出门,带阿弟买菜,同阿弟遛狗,有时吊完酱油,也停下来和杂货店门口的老太婆们闲聊几句,听听新鲜事,跟着笑两声。老马终于也变成那种可以群居的老太婆了。

有人是向前看的,他们说二〇一一下子走掉两个人,老马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也有人不这么想,他们讲,老马一个人看牢这个戆蠹孙子,以后任务更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