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太阳的照射(第2/5页)

他在波涛上滑过,悄无声息。他躺在小船底舱,凭着星辰驾驶。在这些时刻,他什么都不是,他忘了自身的存在。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说话。他是遗落在大水中的一个点,在浪涛中摇摆的一叶小舟。他什么都不是,让世界侵入他的内心。他学会了理解海的语言、风的命令和水波的呢喃。

他只有去走私,他需要满天晶莹的星斗来宣泄积郁,他不要求任何东西,只要让他在水流中滑行,把世上的烦恼抛在身后。

有什么事似乎不同寻常。多那托已经靠上蒙特富斯科岛的一个小湾。那是早晨一点钟,那棵无花果树下,平时拉米纽吉奥带着香烟箱等待他的地方,没有一个人。

拉米纽吉奥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一半是叫喊,一半是低语:“多那托,往这儿来!”

有什么事似乎不同寻常。他慢慢上坡,在碎石子与无花果树中间穿过,到了一座小山洞洞口。拉米纽吉奥在那里,手里一只手电筒。在他身后有两个人影,坐在岩石上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出。

多那托用目光询问他的伙伴,他忙不迭地向他解释:

“不要着急,一切都好。我今天没有香烟,但是我有更好的生意,你会看到的,对你来说一切照旧。你把他们送到老地方,玛托会来接他们,这都说定了的,同意吗?”

多那托点头同意。拉米纽吉奥于是在他手里塞了一大卷钞票,笑着对他悄声说:“你会看到的,这比香烟赚得多。”多那托没有数,但是从分量上来说,他知道是往常报酬的三倍甚至四倍。

偷渡的人静静坐下。多那托没有向他们招呼,他开始划桨离开海湾。这是一位妇女,二十五岁左右,陪着她是的她的儿子,大约八岁到十岁之间。起初多那托完全忙于操纵船,没有时间看他们一眼,但是不久小岛的崖岸消失了,他们到了外海。多那托发动起了马达,没有事可做了,也就眼睛朝偷渡的人看去。小孩仰起头靠在母亲的膝盖上,观望天空。那位妇女身子挺直,她仪态甚美。从她的衣服和一双强壮和多老茧的手看出她是个劳苦的人,但是她的眉宇间显现出一种威严。多那托几乎不敢说话,船上有了这位女性使他感到一种以前未曾有过的胆怯。

“来支烟?”他问,递过去一包烟。妇女微笑,用手势说“不”,多那托立刻自责。一支香烟,当然她是不会要的。他点燃他的烟,略一思索又说,指着自己:

“多那托。你呢?”

妇女回答的声音很温柔,但充满了整个夜空:

“阿尔芭。”

他微笑,好几次重复念“阿尔芭”,为了表示他听明白了,觉得这个名字好听,然后他不知还可以说什么,也就不出声了。

渡海的全过程,他凝视孩子漂亮的面孔,母亲细心的动作,她用手臂盖在他身上防止他着凉。尤其让他喜爱的是这位妇女的沉默。他不知为什么自己心里满怀一种自豪感。他带了他的客人朝加加诺海岸驶去,安全可靠,没有一艘缉私船会发现他,他是神出鬼没的走私者。他渐渐滋生一种欲望,想这样跟这位妇女和这个孩子呆在这艘小船上,永远不再靠岸。这个夜里,也是平生第一回他感到这种诱惑,不再回去,待在这里,在波涛上。让黑夜永远延续下去。今后的一生就是在这无尽的黑夜的星光下,皮肤沾着浪花的盐渍。一个黑夜中的人生,带着这位妇女和她的儿子沿着走私的海岸从一地漂流到另一地。

天色没那么暗了,不久意大利海岸已出现在视线之内,这是早晨四点钟,多那托违心去靠岸。他帮助妇女上岸,抱起孩子,然后最后一次向她转过身,面带喜悦跟她说“再见”,这句话从他的本意来说包含的意义还更多,他愿意祝贺她好运,对她说他很爱这次渡海,他愿意对她说她是个美人,他喜欢她沉默不言。她的儿子是个好孩子。他愿意对她说他希望再见到她,她愿意渡海几次他就帮她渡海几次。但是他只会说“再见”,满眼幸福,充满希望。他肯定在这句简单的话后面隐藏什么她会知道的,但是她只是向他还个礼,钻进等待着她的汽车。玛托已经关掉发动机,过来跟多那托打招呼,让那两位客人坐在车子后座。

“旅途都好吧?”玛托问。

“是的。”多那托喃喃地说。

他瞧着玛托,他觉得他那时神思恍惚中没有问拉米纽吉奥的问题可以问他了。

“这两个人是谁?”他问。

“阿尔巴尼亚偷渡者。”

“他们去哪儿?”

“先到这里,然后用卡车带到罗马,从那里什么地方都去,德国,法国,英国。”

“她也是?”多那托问,他没能把这个妇女和玛托说的偷渡网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