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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你告诉自己,你只是要去把书还给她。你翻过后墙,从没上锁的后门进入了她的房子。时间已至傍晚,虽然你还想在那儿多待一会儿,但你该去肉铺了。你把这本书放在厨房的桌子上那堆书的最上面。但你走之前,没忍住又带走了另一本书。

你凭借着绝无仅有的勇气,来到她的起居室里,倚靠着蓝色的沙发。房间的整个后墙以及壁炉两侧都是书架。起初,你无法理解,觉得这些书摆放得杂乱无章、毫无头绪。但后来你才发现,它们是按照国别排序的。爱尔兰、英国、俄罗斯、法国和美国。你选了一本叫做《严密监视的列车》(Closely Watched Trains)的书,这本书非常小,可以轻易地藏起来。

那天晚上,你独自一人待在棚子里,坐在混凝土地面的硬纸板上,用还没洗的两条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静下心来的时候,你才打开了这本书。

刚开始,你把它藏在你经常藏东西的浴室水槽下面,之后把它取出来,塞到裤子的前面,下楼时用套头外衣盖住它露出来的部分。当你坐着吃饭时,这本书被紧紧地捆在你的身上,就像一个点火器一样。

当你听到父亲关掉电视机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外面待了很久,不知道父亲是否会因为你没有和他一起看电视而感到遗憾。但你不想放弃这本书。确定每个人都入睡后,你才解开浴巾,走进房间,泡了杯茶,点燃壁炉里剩下的灰烬。你坐在父亲的椅子上,甚至点燃了一支烟。虽然你看得很慢,但在天空微亮之前还是看完了。在合上书时,你抚摸着封面,就像她可能会做的那样。她会以这种方式从沉默中回到现实,内心某些东西已然改变。你想起她,以及她所有的那一排排书籍,她的内心必定充盈着强烈于你十倍、百倍的情感。

“你在这儿待了一晚上?”你母亲边说着边把你叫醒,但时间太早,她没考虑太多。

“没有。”你说道。

“你抽烟了?”她指着椅子旁边地板上的烟灰缸说道。

“没有,爸昨晚留在那的。”

“你爸爸从来不会把烟灰缸留在这儿。”

“确实是他昨晚留下的,你为什么不去问他呢?”

她问了一会就放弃了,睡眼惺忪、满面倦容。随后她进了厨房,你能听到她往水壶里灌满水,然后打开烧水开关。但她那时有些烦躁,没有心情给你端杯水。

你展望着即将开始的一天。去上学的潮湿道路,在教室里躲藏着,害怕老师点你的名字,但老师总会点到你。四点的时候去肉铺,然后走回家。你的生活平淡无奇,不值一提,而你也深深地意识到这一点。

这本书滑落到了你和坐垫之间。你把它塞回牛仔裤,站起来的时候,你的整个身体都感到一阵钝痛。你上楼走进浴室,想把书藏起来,但是最终没有藏。

随后,你肩上背着帆布书包,离开了家。之前,你把自己在浴室里反锁了很长时间,其间你的一个哥哥一直在敲门。

当你的拇指按在维拉家的后门冰冷的金属锁上时,你才突然想到,她可能已经出院了。这让你感到有些害怕,但不足以阻碍你将锁打开,推门而入。你站在那里,观察着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尽管你认为她在这所大房子里留下的痕迹是如此轻浅,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

你走过长桌,指尖从木桌上划过。一股毫无生气的味道悄然袭来。房子散发出第一波废弃的味道。

你走上三个台阶,进入门厅,之后左转走进客厅,在一排排书架上寻找她最常翻阅的书籍。你没有立刻为维拉感到担心,没有害怕她会再尝试自杀,至少现在不会。你是从家里学到这一点的。这就像烧水,当一壶水烧开以后,你必须得加入冷水才能再烧。

你放回了第二本书,寻找另一本。书架上有一部分是关于爱尔兰国家美术馆的书。你发现了一个小青铜匾,那是为了感谢她曾在那里工作发给她的。

虽然你知道国家美术馆在哪里,但你从没去过。一年前曾经有一次学校组织旅游是去那里,你非常开心,还为此攒了车票钱。后来你听说同学们要在美术馆的咖啡厅吃午餐,而午餐需要另外付钱。反正那天你也生病了,最后你便没去。

你慢慢地从书架旁站起来,拿着一堆书躺到了沙发上,再盖上了一床毛毯。远离窗外阴暗的早晨和冷风:风拂过窗外成行的白蜡树和板栗树。雨滴拍打着拉上百叶窗的窗户。这个房间成了冷清的避难所。

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你冷得发抖,此前你只在小便的时候离开过几次沙发。你突然发现已经很晚了,于是带着《织工马南》(Silas Marner)奔向了肉铺,然后才回家。那天晚上,你又一次去棚子里,慢慢地享受自己的阅读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