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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奥尼尔太太种的水仙花长得最好。早在二月份,它们就已经盛放如长长的黄色丝带,在她的前花园里蜿蜒。你从泥土里扯了一把水仙花,用手将花茎上的湿泥抹去。你的动作太大了,好几朵花都被你扯坏了。你紧紧握着它们,沿着海岸公路向医院走去,然而在进去之前,你把它们扔在了一辆停着的汽车下面,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

你转过接待区后,在长长的走廊里迷了路。在二楼的一个护士站,一名护士记得维拉的名字,你被重新指向了康复区。

她很苍白,闭着眼睛,嘴唇干涩而紧闭着,你想象着她干燥的舌头紧贴着上颌。

她的病房里摆放着八张床,整齐地分成了两排,每排四张。维拉的床在最里面。那时正好是探视时间,病房里一片热闹,到处都是父母和孩子,还有气球和用橙色包装纸包装的汽水瓶子。她的床边放着一把椅子,显然你并不是第一个坐在上面的人。

你看着她,她身体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呼吸着维系生命所需的最少量空气。

你把那本书带来了,想读给她听。但即使你只是从外套里将它拿出来,打开一页,倾身靠近维拉,你也害羞得不得了。你在电影中看到过,人们会静静地读书给他们的爱人听,但现在你的周遭只有闲聊、激动和慰藉。

你从一首诗的开头几句话开始读,轻声地,喃喃而语。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就像在湿润的岩石中间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你的眼睛从维拉身上移到书上,又移回她身上。

她的头偏向你的方向,紧紧闭了闭眼,然后慢慢地睁开,看见了你。你这位不速之客让她感到有些气愤。

“别读了,”她说道,“不管你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停下来。”

“这是T.S.艾略特的诗。”

“我知道是谁。”

“他不是你最喜欢的作家吗?”

“不,不是。”

“我以为……”你发现自己正看着书,你疲倦的手指正搭在书脊上。

“你是谁?”她说。

那时,你开始有些怀疑,如果将这本书给莎伦是否更好一些,好鼓励她重新开始阅读,就像她曾经那样。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莎伦永远不会重新阅读的,再说这本该死的书本来就无聊得要死。

“桑尼。”你说。

“桑尼?”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我在麦卡恩肉铺上班。”

“哦,桑尼。”她含糊地说,“我以为你是一位年轻的牧师,谢天谢地。”

“是我,我发现了你。”她看着你,实实在在地看着你,让你知道此刻她记起了你,但她不会感激你发现了她,她内心的某个地方在恨你。

有一家人来到维拉对面的病床旁。房间里一会儿是“妈咪”的呼喊,一会儿又是“安静点,你妈咪会越来越好”的呵斥。母亲坐在床上,一个成人帮她把枕头放到她背后。他们中的一个男人转过身来,对维拉笑了笑,眼睛迅速地扫了一眼毛毯下维拉的身体轮廓。

“帮我起来。”维拉说着,将自己的手肘向你的方向伸去。

“什么?”

“帮我起来,我想抽烟了。”

“你可以这样做吗?”

“你觉得我在乎吗?”她说道。那些在她旁边,听到她说话的病人和访客都露出了反对的表情。

你站起身来,当她把手放在你的肩上以便从高床上起来时,你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抬了起来,盖住了她的手。她从床上滑下来时,身体的一部分蹭过了你的身体。她将脚伸进拖鞋里,系紧了她的睡袍,走在你的前面。

在长长的走廊里,一名护士碰到了维拉,叫出她的名字,向她问好,并停下来问候了一下。“现在好多了,玛丽。”说着,维拉抚摸了一下她的手臂以示安慰。

“我真高兴。”护士说道,“楼上的姑娘们都在问你——现在你能下床走动了,她们会很高兴的。”接着她看向你,你在维拉身后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毫无信心地等待着。护士又看了看维拉,不知道她是否要介绍你们认识;她没有。

吸烟室有一股烧塑料的味道。“你要抽一根烟吗?”维拉说道,她自己的烟已经点上了,第一口烟雾已经从嘴里吐了出来。香烟的包装在你的手里显得特别大,是美国香烟,骆驼牌的。

你们并排坐在绿色的塑料椅子上,看向窗外。那里可以很好地看到湿漉漉的停车场。路灯发出的微弱的橙色灯光反射进了窗户。

“你走之后有没有想到锁上门?”她问道。

“想到了。”

“很好。”

“我收拾了……一下。”

“收拾?”

“只是一些碎玻璃和碗之类的。”那时你注意到,她的蓝色睡袍上印着“圣米迦勒医院”的字样,睡衣和拖鞋一样,都是医院提供的。没人来探望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