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谢库瑞(第3/6页)

就在这一刻,我听见父亲的房门打开,惊骇地一跃而起,冲过去打开我们的房门,往外张望:借着泻入走廊的光线看去,我震惊地发现父亲的房门半开着。我踏入冰冷的走廊。父亲的房间,在燃烧的炭盆热气中,弥漫着腐尸味。是谢夫盖还是别人进来过?父亲的尸体穿着睡衣安详地平躺着,沐浴在炭盆的微光中。我想起许多夜晚,他临睡前倚着烛火阅读《灵魂之书》时,我曾站在这里对他说:“晚安,亲爱的父亲。”他会略略坐直,从我手中接过为他拿来的杯子说:“祝福送水的女孩永不匮乏。”然后他会亲吻我的脸颊,凝视我的眼睛,仿佛我还是他的小女孩。我垂下目光,望着父亲可怖的面孔,升起一股战栗。我想避开眼睛不看他,可是同时魔鬼却驱策着我,要我看看他变得多么恐怖。

我胆怯地回到了蓝门的房间,在那里,黑扑到了我的身上。我推开他,有点不假思索而不是因为生气。我们在摇曳的烛光下挣扎缠斗,不过那不算真的挣斗,反倒像是模拟的挣扎。我们享受着彼此的碰撞,享受着手臂、腿和胸部的摩擦。我的这种矛盾的心情类似于内扎米笔下霍斯陆与席琳的心境:熟读内扎米的黑能否感觉到,如同席琳,当我说“别吻伤我的嘴唇,别那样”时,意思其实是“继续”?

“除非找到那个极恶之人,除非抓到了杀父凶手,不然我不会和你同床。”我说。

我羞惭万分地逃离了房间。我说话的声音那么大,听起来一定像是我故意要说给孩子和哈莉叶听,甚至是想让我可怜的父亲和已故的丈夫也听到,而我丈夫的尸体大概早已在世界某个荒凉之境化为了尘土。

我一回到孩子们身边,奥尔罕就说:“妈妈,谢夫盖刚刚溜到走廊去了。”

“你溜出去了吗?”我说,摆出一副要打他的样子。

“哈莉叶。”谢夫盖抱着她说。

“他没有出去。”哈莉叶说,“他一直都呆在房间里。”

我微微打颤,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立刻明白父亲的死讯公开后,孩子们往后将向哈莉叶寻求庇护,告诉她我们所有的秘密。这个卑微的佣人将会抓住这个机会,进而试图控制我。她甚至不会就此罢休,还会努力把我父亲遇害的责任推到我身上,这么一来,她便可以把孩子们的监护权移交给哈桑!没错,她真的会这么做,所有这些下流的计谋,全都因为她曾经陪我父亲睡。她何必再隐瞒?无疑地,她就是在这么做,当然了。我亲切地朝她笑了笑。接着我把谢夫盖搂到了怀里,亲了亲他。

“我跟你说,谢夫盖溜到走廊里去过。”奥尔罕说。

“上床去,你们两个。让我躺在你们中间,我来讲一个秃尾巴胡狼和黑邪灵的故事。”

“可是你叫哈莉叶不准讲邪灵的故事给我们听。”谢夫盖说,“为什么今天晚上哈莉叶不能讲故事给我们听?”

“他们会经过‘孤儿之城’吗?”奥尔罕问。

“会呀,他们会经过!”我说,“那个城里的小孩都没有父亲母亲。哈莉叶,再下楼去检查一遍门窗,我们很可能故事讲到一半就睡着了。”

“我不会睡着。”奥尔罕说。

“黑今天晚上要睡哪里?”谢夫盖问。

“画室。”我说,“挤过来一点,这样我们才能在棉被下面窝得暖暖的。这冰滋滋的小脚是谁的?”

“我的。”谢夫盖说,“哈莉叶要睡哪?”

我开始讲故事,一如往常,奥尔罕很快就睡着了,因此我压低了声音。

“等我睡着后,你不会离开,对不对,妈妈?”谢夫盖说。

“不,我不会离开。”

我真的不打算离开。等谢夫盖睡着后,我脑中想着这是多么舒服呀,在第二次新婚之夜与自己的儿子窝在一块儿熟睡——把我英俊、聪明而热情的丈夫留在隔壁房里。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可是睡得并不安稳。后来我记得:恍惚奇异的半梦半醒间,在那不祥、不安宁的世界里,我先是和父亲愤怒的亡魂争吵,接着那个残暴的凶手的幻影找上了我,想送我去陪我父亲,我赶紧逃跑;然而凶手甚至比我父亲的亡魂还恐怖,他紧追着我不放,一边还发出啪啪的声响。在梦中,他朝我们的房子扔石头,石头有的打到了窗户,有的落在了屋顶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朝大门扔起了石头,我甚至感觉他一度还想破门而入。接着,这邪恶的鬼魂开始像某种我无法形容的动物般鬼哭神嚎起来,吓得我心脏怦怦直跳。

我满身大汗地醒了过来。究竟我是在梦里听见这些声音,还是屋子里发出的声音吵醒了我?我弄不明白,只能一动不动地窝在孩子们的身旁,静静地等待。正当我几乎要相信那些声音只是做梦时,又听见了同样的哭喊。就在那一刻,某种巨大的东西砰的一声落在了庭院里。有可能是块石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