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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搭上夜班巴士的你们啊!我不幸的教友们啊!我知道你也还在寻找失重状态的时空。啊,不是这里,也不是那里!你会变成另一个人,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平和庭院徘徊!我很清楚,那个穿着皮外套的足球迷不是要等球赛开场,而是期待那最危险的时刻,那时他将成为满身是血的烈士。我也知道,那位一直从塑胶袋拿东西出来塞进嘴巴的老太太,并不是真的即将死去而与姐妹及外甥相聚,事实上她就要到达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那个测量员一只眼睛盯着路上,另—只眼则在作梦;他不是在计算城镇的地籍资料,而是算着成为历史的小镇上有多少十字路口。我确定前座那位正在假寐、脸色发青的中学生,并不是梦见自己在亲吻女朋友,而是梦到他猛烈地用力紧压挡风玻璃。毕竟这不同于包围我们的那种狂喜吧?每当司机猛地踩煞车,或在风中飙车,我们马上张开眼睛,瞪着漆黑的路面,试着弄清楚关键时刻是否就在眼前。不,时候没到!

我在巴士座位上足足待了八十九个晚上,心灵不曾听到招致死伤的幸福时刻。有一次,巴士发出刺耳的煞车声,撞上一辆满载家禽的卡车,但惊慌的鸡只甚至没有一只被撞断鼻子,昏昏欲睡的乘客也毫发无伤。另一个晚上,巴士快乐地滑行在冰雪覆盖的高速公路上,我从结冰的窗户向外望,感受到与真主相逢的光辉。我即将找到那个与所有生活、爱情、生命、时间共通的元素,恶作剧的巴士却悬在漆黑大洞的边缘,停了下来。

我曾经读过,幸运并不是瞎子,只是文盲罢了。我静静想着,对那些不懂或然率和统计学的人来说,幸运是一个缓和剂。后门,是我降落地球、返回人生的地方;后门,是我在巴士站与喧嚣人生相遇的地方:哈罗,你好,烤种子摊、卖录音带小贩、宾果游戏组头、带着行李箱的老人、拿着塑胶袋的老妇,哈罗!为了不想错过幸运这玩意儿,我寻找最不安全的巴士,选择弯道最多的路线,向咖啡馆工作人员打探哪个司机都没有睡觉,因为巴士公司都叫作什么“安全旅途”、“真正安全”、“特快安全”、“飞驰安全”、“疾风迅雷”。服务员在我手上倒了好几瓶古龙水,没有一种香味是我正在寻找的那个;他们以假银盘送上竹芋粉饼干,配上茶后味道不像母亲做的那样。我吃着没有添加真正可可的国产巧克力,不过倒不像小时候那样吃了就抽筋。有时候服务员会以篮子盛装各种糖果和牛奶糖给乘客享用,当中包括金牌、玛贝尔、果味等品牌,我从来没看过他们提供雷夫奇叔叔给我吃的新人生牌牛奶糖。我在睡眠中计算里程,然后睁着眼睛作梦。我把自己用力挤压塞进座位里,缩了又缩,将自己缩成一团,强行把腿也挤进位子。我梦见和邻座做爱,醒来时发现那个人的秃头靠在我的肩上,恶心的手放在我的膝盖上。每天晚上,—开始我还会对—些倒霉乘客扮演节制的邻居,接着扮演口才很好的人,但是到了早上,以亲密的字眼来说,我会成为邻座厚脸皮的密友。要香烟吗?你打算去哪里?您在哪儿高就?在一辆巴士上,我是正在旅行的年轻保险业务员;在另一辆冷得冻死人的巴士上,我宣称自己快和表妹结婚,她是我人生的至爱。我像个看见幽浮的人,对一位老爷爷透露,自己期望看到天使;另一次,我说老板和我很乐意修理您所有坏掉的钟表。我的是摩凡陀表[4],一位戴着假牙的老先生说,它永远精准。当那个手表的主人张着嘴睡着时,我想自己听见那只永远准确的手表正滴答滴答响。光阴是什么?是一场意外!人生是什么?是光阴!意外是什么?是一个人生,一个新的人生!我完全臣服于这简单的逻辑,很惊讶之前居然没有任何人提出这个定理。我下定决心朝巴士站走去,噢,天使啊,我直接朝意外现场走去。

我观察那些被前方椅子无情刺穿身体的乘客,他们的巴士轻率地撞进后方满载伸出车身钢条的卡车。我看见一位司机努力避开一只虎斑猫,结果把笨重的巴士开进峡谷;他的尸体夹在里面,没办法撬出来。我看见许多被撕裂成块的头颅,以及四分五裂的身体,还有分离断裂的手。我看见那些斗胆飙车的司机,脑袋像甘蓝菜一样曝开,仍戴着耳环的耳朵满是鲜血,有的眼镜摔坏,有的镜片毫无损伤,还有一些镜子。我还看见周密地摊在报纸上的鲜红肠子、梳子、挤烂的水果、铜板、断裂的牙齿、奶瓶——所有的物品和精神,急迫地成为真理时刻的牺牲品。

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我从交通警察那里得知,两辆巴士一头撞进平静的大草原。这场激烈冲撞的意外事故引起轰然爆炸,过了半小时,那个让生命有意义、可忍受的神奇力量,仍然悬而未决。我站在警察和宪兵队的车辆间,研究其中一辆翻覆巴士的黑色轮胎,捕捉到新人生和死亡的愉悦轻烟。我的脚颤抖着,缝了好几针的额头一阵剧痛。我决定向前挤,仿佛自己有约会,不能耽误。在蒙蒙的黄昏时刻,我穿过陷入混乱的生还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