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新街区,旧相识 这是一样的东西吗?(第2/5页)

麦夫鲁特正要离开时,这家的女主人打开冰箱,拿出一个塑料瓶。“这是一样的东西吗?”她问道。

于是,麦夫鲁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被一家公司灌装在塑料瓶里出售的钵扎。六个月前,一个自己宣布退休的老年小贩告诉麦夫鲁特,一家饼干厂买下了一家即将破产的钵扎作坊,打算把钵扎罐装在塑料瓶里配送给杂货店销售。但麦夫鲁特认为这不可能。“没人会从杂货店买钵扎。”他说,就像他爸爸三十年前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没人会从杂货店买酸奶。”可没过多久爸爸就失业了。他很好奇,忍不住问道:“我能尝一尝吗?”

孩子的母亲往杯里倒了两指高的泛白的钵扎。在他们全家人的注视下,麦夫鲁特尝了一口瓶装的钵扎,立刻皱起眉头,“完全不对。”随后他笑着说道,“现在就发酸了,坏了。您千万别再买了。”

“但这是未经人手、由机器生产出来的。”戴着眼镜、年长的孩子说,“你的钵扎是你在家里亲手做出来的吗?”

麦夫鲁特没有回答。但他感到很悲哀,甚至在回去的路上没跟萨杜拉赫先生说起这件事。

“怎么了,大师?”萨杜拉赫先生问道。他叫麦夫鲁特大师,有时带着嘲讽(麦夫鲁特会发现),有时是因为敬重他在钵扎小贩营生上的执着和技艺(麦夫鲁特装作没发现)。

“没什么,都是些粗俗的人。据说明天要下雨。”麦夫鲁特说着转换了话题。即便是气象问题,萨杜拉赫先生也会用甜美、具有启发性的言语来谈论。麦夫鲁特坐在道奇的副驾驶座上,喜欢看着夜晚成百上千的车灯和窗灯、伊斯坦布尔天鹅绒般深邃的夜空、霓虹灯光下的宣礼塔,一边听他侃侃而谈,一边幻想。他曾经在泥泞的雨天艰难走过的街道,现在却流水般一晃而过。人的一生也在时间的长路上流水般一晃而过。

麦夫鲁特深知,在萨杜拉赫先生家度过的时间是一周里最幸福的时光。他不想把自己生活中的不足和瑕疵带到卡德尔加的这个家里。他一周周地见证了婚礼后菲夫齐耶肚子里的孩子渐渐长大,就像他曾经见证两个宝宝在拉伊哈肚子里慢慢长大一样。他对出生的宝宝是个男孩感到万分诧异:尽管事先通过B超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但他依然坚信自己将会有一个外孙女,他还思忖过如果给她取名叫拉伊哈是否合适。孩子出生后,2002年5月和整个夏天,他陪易卜拉欣玩耍(他们给孩子取了鞋匠太爷爷的名字),在菲夫齐耶给孩子换尿布(麦夫鲁特会骄傲地去看外孙的小鸡鸡)或准备奶糕时为她打下手。

有时,他想更多地见证女儿的幸福,他觉得女儿很像拉伊哈。他们让刚生下一个男孩的女儿准备丰盛的喝酒晚餐,她也二话不说,一边留意着里面的宝宝,一边欣然为他们服务,这让麦夫鲁特感到不安。但拉伊哈在家里也是这么干活、照料一切的。结果就是,菲夫齐耶离开了麦夫鲁特的家,住进了萨杜拉赫先生的家,在那里做同样的事情。但这里也是麦夫鲁特的家,萨杜拉赫先生总这么说。

一天父女俩独处时,菲夫齐耶若有所思地看着邻居家后院的李子树。“他们都是好人……我的女儿,你幸福吗?”麦夫鲁特问道。

老旧的挂钟嘀嗒地走着。好像这不是一句问话,而是一种肯定,菲夫齐耶只是笑了笑。

随后一次去卡德尔加看女儿时,麦夫鲁特有一会儿又感到了同样真诚的亲近。正当他想就幸福再问一个问题,嘴里却冒出了完全不同的一句话。

“我非常孤独,非常。”麦夫鲁特说。

“萨米哈姨妈也很孤独。”菲夫齐耶说。

麦夫鲁特跟女儿说了苏莱曼的那次拜访,以及他们之间的长谈。尽管他从未跟菲夫齐耶坦白地谈过信的事情(信是写给她妈妈的,还是姨妈的?),但他确信萨米哈已经跟两个女儿说过这个故事。(当得知爸爸其实对姨妈有意,女儿们会怎么想?)菲夫齐耶没有过多在意苏莱曼多年前对爸爸的欺骗,这让麦夫鲁特轻松了许多。菲夫齐耶不时去旁边的房间照看宝宝,因此麦夫鲁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事情讲完。

“你最后是怎么跟苏莱曼说的?”菲夫齐耶问道。

“我说了,那些信是写给拉伊哈的。”麦夫鲁特答道,“但后来我又一想,因为这句话,我会不会伤了你萨米哈姨妈的心?”

“不会的,爸爸。姨妈不会因为你说了实话而生气。她理解你。”

“你如果看见她,依然跟她这样说,”麦夫鲁特说,“你说,我爸爸向你道歉。”

“好的……”菲夫齐耶说,带着一种表示问题不仅仅是一个道歉的眼神。

萨米哈原谅了菲夫齐耶没征求自己的意见就贸然跟人私奔,麦夫鲁特知道萨米哈不时去卡德尔加看宝宝。这个问题那天他们没再说起,三天后麦夫鲁特再次过去时也没再提起。麦夫鲁特对菲夫齐耶善于斡旋的温和个性寄予厚望,他不想过多坚持而做一件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