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麦夫鲁特当停车场管理员 又愧疚又困惑

麦夫鲁特知道,由于他在宾博的失败,他无法启齿再去向阿克塔什他们要一份新差事,他生费尔哈特的气。其实他能够很快忘记这份气恼,利用费尔哈特关店的愧疚,去问他要一份新差事。可是因为拉伊哈,他连这也不能做,因为拉伊哈在家里不断指责费尔哈特关掉店铺,说他是个坏人。

麦夫鲁特晚上叫卖钵扎,上午就沿街转悠,去熟人那里找工作。相识多年的餐馆领班和老板,邀请他去做领班、照看款台一类的事情,他却做出一副认真考虑的样子,因为他想要的不仅是一份不用太费劲(像费尔哈特那样)且挣钱容易的差事,还要能够给他留出时间和体力以便晚上出去叫卖钵扎。连襟店关张后,真心诚意为麦夫鲁特找工作的莫希尼4月中告诉他,他们的中学同学“新郎官”,在潘尬尔特的一家广告公司当老板,他在办公室等麦夫鲁特。

麦夫鲁特穿上节日西服,去了“新郎官”的办公室。但两个老同学没有亲吻拥抱,因为握手时,“新郎官”表现得颇为正式和疏远。但他不仅对笑眯眯看着他们的漂亮秘书(“大概是他的情人。”麦夫鲁特想)说,这是一个“很聪明、很好、很特别的人”,还说是自己的好朋友。而秘书则莞尔一笑,因为一个是富有的资本家老板,一个则是貌似一事无成的穷人,这样的两人成为“好朋友”,简直就跟玩笑一样。出于本能,麦夫鲁特不愿意接近“新郎官”,也不愿意去伺候办公室里那些戴领带的职员,于是他当即拒绝了经营四楼楼梯下面茶室的提议。但他又以同样的果断,同意去看管“新郎官”在窗前指给他看的办公楼后院的停车场。

他的工作,就是保证大楼后院通向后街的停车场,免受随意停车和被私家车主称为“停车场黑社会”团伙的滋扰。

尤其在最近十五年里,像苍耳子那样黏附在城市里的停车场团伙,由半黑社会半流氓团伙性质的同乡狐朋狗友团伙组成,他们通常五六个人一伙,与警察暗中勾结。这些团伙,在伊斯坦布尔的中心地带,凭借蛮力、刀械、枪支,就像在他们自家地盘上那样,霸占未标明禁止停车的某条街道、某个角落、某块空地,向在那些地方停车的私车车主索取停车费。不给钱的车辆,要么后门车窗的三角玻璃被砸,要么车胎被扎;如果是欧洲进口的昂贵新车,那么它们的车门就会被划伤。很多人拒绝付钱。一些车主觉得停车费太贵;一些人说,“我在这里住了四十年,在我的家门口停车,为什么要给你钱?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另外一些人则用“发票呢?小票呢?”为借口拒绝付钱。因此在当停车场管理员的六个星期里,麦夫鲁特见证了很多争执、对骂、打架。但上任伊始,他凭借老练的外交手腕和迁就的姿态,在广告公司后院和停车场团伙强占的街道之间,成功地划出了一条分界线,由此他没介入过任何争端。

尽管伊斯坦布尔的无数停车场团伙假以暴力和流氓手段,明目张胆地损坏车辆,但这些团伙也向城市里无法无天的富人提供了一项重要的服务。在严重堵车或很难找到停车位的地方,被称为“管家”的团伙成员,会去照看停放在人行道,甚至马路当中的私家车辆,如果再多给三五小钱,他们甚至会在停车期间帮你擦玻璃、洗车,把车收拾得锃亮。团伙里一些年轻的无耻之徒,把他们收了钱的车故意停放到麦夫鲁特执守的公司后院里。因为“新郎官”说“我不想看见争斗”,麦夫鲁特也就不去和他们理论。从这方面来看,他的差事并不难。“新郎官”或者广告公司里有车的其他职员,早上上班、晚上下班时,麦夫鲁特都带着一个交警的自信,指挥后街上的车辆停下,冲着进出停车场的车辆,说着“走走,往左,往左,往左”,认真引导。他们下车时他去给一些重要的人物开门(他给“新郎官”开门时总带着一种朋友的姿态),回答一些人的关于谁来了、谁走了的询问。走“新郎官”的后门,他在人行道和院子—停车场交汇的地方—有些人也叫那里院门,但并没有门—放了一把椅子。麦夫鲁特就坐在这把木椅上,关注着后街上来往的车辆、看着两个在楼门前注视街道的看门人、一个不时走上大街展示他伤残腿脚的乞丐、一个萨姆松人杂货店里不断进出的伙计、人行道上的行人、楼房的窗户、野猫、野狗,和停车场团伙里最年轻的成员(他们轻蔑地称他“看车人”)聊天,如此度过一天的大多数时间。

看车人凯末尔是宗古尔达克人,他身上有种让人着迷的东西,那就是尽管他不是很聪明还总是唠唠叨叨,而他唠叨的所有东西,麦夫鲁特都觉得有趣。其中的奥秘则是,小伙子可以把他生活中最私密的事情,坦然地告诉出现在他面前的任何一个人。比如,从他的性习惯到昨晚吃的蒜肠鸡蛋,从他母亲在村里洗衣服或者他母亲和他父亲打架的样子,到昨晚在电视里看见爱情场景时的感受。伴随这些个人和情感故事的,则是他对于公司、国家和政治的大幻想:广告公司里的一半男职员是同性恋、女职员的一半也是同性恋;以前整个潘尬尔特都是亚美尼亚人的财产,总有一天他们会通过美国来跟我们要回去;伊斯坦布尔市长,是新近从匈牙利进口的双节公交车(老百姓叫它们“毛毛虫”)公司的秘密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