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孩子是一样神圣的东西 让我去死,你和萨米哈结婚(第3/5页)

拉伊哈开始哭起来。她说,麦夫鲁特挣不到钱,做经理也不成功,现在他们整天提心吊胆,害怕钵扎店也失败。如果没有她为贝伊奥卢的嫁妆店做的手工活,他们都没法过到月底。真主让他们苟且度日,所以她坚决不会把孩子生下来。本来一家四口从早到晚挤在一间屋里就喘不过气来,决不能再多加一个人。

“亲爱的拉伊哈。”我说,“困难的时候,你的维蒂哈大姐一定会帮你。但孩子是一样神圣的东西,是有责任的。你回家再好好想想。下周我把萨米哈也喊来,咱们再一起聊聊。”

“别叫萨米哈,姐,我本来就烦她。别让她知道我怀了孩子。她不能生育,会嫉妒的。我也已经决定了,没什么可多想的。”

我告诉拉伊哈,我们的凯南·埃夫伦帕夏,在1980年的军事政变后三年,干了一件好事,赋予了单身女人在怀孕十周内去医院堕胎的权利。从中受益最多的,是那些婚前能够做爱的勇敢的城市单身男女。已婚女人则需要说服她们的丈夫签字,以证明他们同意拿掉孩子。杜特泰佩的很多女人的丈夫说,没必要,罪过,将来他们会照看我们,不同意签字。于是,女人们就和她们的丈夫不断吵架,然后生下第四个第五个孩子。另外一些女人则用她们互相学来的原始办法,打掉了她们的孩子。“拉伊哈,麦夫鲁特如果不签字,你可千万别被街区里的女人蒙骗,做那样的蠢事啊!以后你会后悔的。”我对妹妹说。

还有就是像考尔库特那样的男人,根本不为签字烦恼。他们的事我也告诉了拉伊哈。很多男人,觉得签字比避孕更轻松,因为“反正可以堕胎!”,随便就让他们的老婆怀孕。新法律颁布后,考尔库特让我白白地怀了三次孕。我在儿童医院堕了三次胎,等我们手上稍微有点钱后,我当然后悔了。因此我才知道,医院里该对医生说什么,之后该问谁要什么证明。

“拉伊哈,咱们先要去区长那里开一张你和麦夫鲁特是夫妻的证明,然后再去医院开一张显示你怀孕了、有两个医生签字的证明,外加一张空表格,然后拿去给麦夫鲁特签字。明白了吗?”

于是,麦夫鲁特和拉伊哈之间的争吵,带着同样的伤感和愤怒,只是沿着一条比嫉妒更模糊的轨迹,在拉伊哈生不生孩子的问题上继续着。既不能在店里,也不能当着女儿们的面,所以他们只能在早上,孩子们上学后,才争论这个问题。与其说是争论,不如说是用表情来表达无法调和:板脸、苦相、嗤鼻、怒视、蹙眉,比语言更有分量,因此他俩都更加注意彼此的表情。没过多久,麦夫鲁特悲哀地明白,两极之间的犹豫不决,被逐渐变得不耐烦、暴躁的拉伊哈视为了“消遣”。

另外一方面,麦夫鲁特因为孩子可能是男孩而激动、幻想。他的名字要叫麦夫利德汗。他记得,巴布尔汗因为有三个狮子灵魂的儿子才攻克了印度,成吉思汗则因为有四个忠诚的儿子才成为了世上最让人惧怕的皇帝。他跟拉伊哈说了上百遍,他爸爸刚来伊斯坦布尔时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没有一个男孩,而麦夫鲁特从村里赶来帮他时,则已经太晚了。然而“太晚了”这个词,只在提醒拉伊哈,堕胎合法的第一个十周。

以前,女儿们上学后,他们在早上的那个钟点做爱,还十分幸福。而现在则不停地争论、吵架。只是拉伊哈一哭,麦夫鲁特便会愧疚,他拥抱妻子安慰她,“任何事情都会有办法的。”他说。脑子混乱的拉伊哈也会跟着说,也许生下孩子是最好的选择,但随后她立刻因为说了这话而后悔。

麦夫鲁特想到,拉伊哈这么坚决地要做掉孩子,其实是对他的贫穷和失败的一种反应,甚至是一种惩罚,对此他很生气。仿佛如果他说服拉伊哈生下孩子,就表明他们的人生就没有任何不足和缺憾了。甚至会让人觉得,他们比阿克塔什一家人更幸福。因为考尔库特和维蒂哈也只有两个孩子。而可怜的萨米哈一个也没有。幸福的人一定有很多孩子。不幸福的富人,就像那些让土耳其控制人口的欧洲人一样,嫉妒穷人多子。

但一天早上,麦夫鲁特无法忍受拉伊哈的坚持和眼泪,去找区长开他们的结婚证明了,可真正的职业是房地产经纪人的区长不在办公室。麦夫鲁特不想立刻空着手回家见拉伊哈,就毫无目的地在塔尔拉巴什的街道上闲逛起来。他的眼睛,因为失业时养成的一个习惯,开始搜寻出售的小贩推车、能和他一起干活的看店的朋友,或是某个可以打折的物件。塔尔拉巴什的街道上,最近十年里,充满了小贩推车,只是它们中的一半,大白天也都锁着、空着。因为晚上没出去卖钵扎,麦夫鲁特的灵魂萎缩了,也失去了一些激唤他与街道产生心灵感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