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在宾博的最后日子里 两万只羊(第3/4页)

什么都没说,麦夫鲁特就明白了,拉伊哈早已从上午来家里的维蒂哈那里得到了消息:“你们还没装电话。”维蒂哈抱怨后告诉拉伊哈,一个员工向老板告发了店里的欺诈行为。塔赫辛·船长随即召集了一帮特拉布宗朋友,突袭店铺,保卫了自己的财产。突袭中的一场口角让“胖子”和老板之间发生了打斗,因此他们被抓进了警察局,但最终他们和解了。告发者声称,麦夫鲁特也知道这些欺骗老板的无耻小人的骗局,但他收了封口费。特拉布宗人塔赫辛立刻相信了,随即向哈吉·哈米特·乌拉尔告了麦夫鲁特的状。

考尔库特和苏莱曼自然跟哈吉·哈米特的儿子们打圆场说,麦夫鲁特是一个决不会向这种事情妥协的诚实的人,他们拒绝了这个给家族抹黑的卑劣指控。但由于这件事可能破坏与哈吉·哈米特之间的关系,阿克塔什一家人还是对麦夫鲁特生气了。而麦夫鲁特现在则对拉伊哈生气,因为她竟然用一种觉得他们在理的口吻,责怪般、未经软化地说出了这些坏消息。

拉伊哈立刻发现了这点,“别担心,咱们能够对付。”她说,“卖窗帘和嫁妆的店铺需要很多绣工活。”

最让麦夫鲁特伤心的是,法特玛和菲夫齐耶不能再去店里吃奶酪蒜肠吐司和烤肉三明治了。员工们也很喜欢她们,对她们好言好语。“胖子”每次都拿着切烤肉的刀做模仿动作来逗她们乐。一周后,麦夫鲁特从饶舌者那里听说,“胖子”和瓦希特对自己很生气,说他是一个既分享不义之财,又向老板告发他们的机会主义分子。对于这些诽谤,麦夫鲁特保持了沉默。

有几次他发现自己在幻想和费尔哈特的友情。无论麦夫鲁特问什么,费尔哈特即便会让他伤心,也总能帮他解惑释疑。只有费尔哈特可以告诫他,如何在店里的鬼把戏里保护自己。但这也就是在友情问题上过分乐观的一个感叹而已。三十岁后,麦夫鲁特从街巷里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男人活着就像狼一样孤独。如果他幸运,还会有一个叫拉伊哈的母狼陪着。而医治街巷给予的孤独的良药则自然还是街巷。在宾博的五年里,由于远离了城市的街巷,麦夫鲁特变成了一个忧郁的人。

早上,送女儿们上学后,他和拉伊哈做爱,随后去各个茶馆找工作,晚上早早地出去卖钵扎。他去了两次位于恰尔相姆巴的先生阁下家。先生阁下在这五年里变老了,他更少坐在桌旁,而更多地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沙发旁边有一个自动打开楼门的门禁按钮。为了让先生阁下不起身就可以看见楼门外的来人,三楼的外墙上装了一面卡车用的大个外后视镜。两次都没等麦夫鲁特喊“钵—扎”,先生阁下就在镜子里看见他,打开了楼门。家里有新的学生和访客,他们没能多谈。麦夫鲁特两次都没要钵扎钱,但谁都没发现,包括先生阁下。他也没告诉任何人自己不做经理了。

为什么有些夜晚他想走进边远街区里的墓地,坐在月光下的柏树间?一个犹如他在电视上看见的黑色巨浪为什么有时会来追赶他,而麦夫鲁特为什么很多时候都无法逃脱被巨浪吞噬的命运?不仅在黄金角对岸的街区,在库尔图鲁什、希什利、吉汗吉尔,也会有狗群,对自己龇牙咧嘴、咆哮、狂吠。麦夫鲁特为什么又开始惧怕野狗了?野狗们又为什么觉察了这点而开始对他咆哮?或者为什么野狗们首先对麦夫鲁特咆哮,麦夫鲁特因为发现咆哮声越变越响而感到害怕了?

又要选举了。城市从头到脚被各个政党的旗帜装饰一新,车队的扩音喇叭播放民歌和进行曲,噪音让大家深恶痛绝,车队则堵塞交通。在库尔泰佩时,谁承诺给街区修路、通水电和开通公交车,大家就给谁投票。至于到底是哪个政党,由哈吉·哈米特·乌拉尔来决定,他代表街区里的人去为这些事讨价还价。

传言说,“税务局的人会去为了投票而去登记的选民家里。”麦夫鲁特受此影响,一直远离选举。就像他不恨任何一个政党那样,对于所有政党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善待街头小贩”。但是最近两次选举前,执政的军人宣布实施宵禁,挨家挨户去登记选民,并威胁不投票的人将被扔进监狱,因此拉伊哈拿着两人的身份证去登记了。

1994年3月的地方选举,街区的投票点设在女儿们上学的皮亚莱帕夏小学,因此麦夫鲁特带着拉伊哈、法特玛、菲夫齐耶兴高采烈地去投了票。法特玛的教室里有一个投票箱,一群严肃的人。菲夫齐耶的教室则空无一人。他们四人走进教室,坐在座位上。他们对菲夫齐耶模仿老师的样子哈哈大笑,欣赏了她在课堂上画的画,她的画因为老师喜欢被贴在了“我们的家”专栏里。菲夫齐耶在家的红色房顶上画了两个烟囱和一面土耳其国旗,在院子里画了杏树和失踪的卖饭三轮车,画上没有把车锁在树上的链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