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在宾博的最后日子里 两万只羊(第2/4页)

7月,教徒们在锡瓦斯袭击了阿拉维派人,并在马德马克酒店纵火烧死了包括作家和诗人在内的三十五人。麦夫鲁特又想念起年轻时的朋友,就像高中时那样,他想和费尔哈特谈论政治、痛骂坏人。他从拉伊哈那里听说,费尔哈特进区政府做了电费收缴员,电力公司私有化后,他脱离区政府的编制,成功转变为私人公司的职员,突然开始大把挣钱。一方面他不愿意相信费尔哈特挣了很多钱;满怀嫉妒相信的时候,他又鄙视费尔哈特,因为他知道转瞬间来的大钱只能通过不齿行为(就像宾博里的那样)和欺诈才可能获得。麦夫鲁特见过很多年轻时佯装追求共产主义,而结婚后却成为资本家的人。他们中的多数人比共产党人还要自以为是。

到了秋天,瓦希特开始接近麦夫鲁特,带着半抱怨半威胁的口吻告诉了他很多事情:他没有过错,麦夫鲁特不该向老板告发他。告发的话,瓦希特也会告发麦夫鲁特。那些天电视里在不断播放波黑的莫斯塔尔古桥被炸的画面。瓦希特明确地说完最后那句话后,就像看见古桥被炸的惊心动魄画面时所做的那样,他用一个眼神告诉麦夫鲁特,“生活就是这样的!”瓦希特想结婚,因此他需要钱。而且,不仅是老板,“胖子”和其他几个人也都在剥削他,因为他在骗局里只拿到很少的份额。甚至其实老板就是“胖子”,他是一个比特拉布宗人船长更坏的人。如果他们不给瓦希特应得的份额,他就会去向老板告发“胖子”。

麦夫鲁特对这些新信息大为震惊。瓦希特其实是在麦夫鲁特的软肋上,也就是他和乌拉尔他们那层关系上威胁他。老板为了让员工感到他的新经理麦夫鲁特是一个不会被收买的人,并以此来威慑他们而做的那些夸张行为,现在适得其反,被瓦希特利用了。一些夜晚,老板接手收银台时,会对其他员工夸赞麦夫鲁特。他说,科尼亚人麦夫鲁特是一个诚实、品行端正、可敬的人,他身上有安纳托利亚人的质朴和真诚。老板好像自己是伊斯坦布尔第一个发现安纳托利亚人特质的人,夸夸其谈。他还说,这些安纳托利亚人一旦爱上你、信任你,就会为你去死。

老板说,乌拉尔他们也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老板想借此来告诉员工,完全由于这个原因,也就是说麦夫鲁特是乌拉尔的人,所以决不会骗人,对于那些胆敢欺诈的人,他会和乌拉尔他们一起去严惩。从他的表述里可以看出,瓦希特相信了宾博快餐店的真正主人是黑海人乌拉尔,不仅仅是麦夫鲁特,特拉布宗人老板也是他们的工具。在小贩生涯里,麦夫鲁特发现,他在伊斯坦布尔遇到的成千上万人中的大多数,全都相信每件事、每个争斗的背后都有另外一个人,因此他也没有对这个观点感到奇怪。

2月,一个寒冷的早上,女儿们上学后,麦夫鲁特睡了个懒觉,比往常晚到了二十分钟。他看见宾博大门紧闭,门锁也换了,他甚至都没能进去。隔着两家店铺的干果店老板告诉他,昨夜店里发生了打斗,贝伊奥卢警察局的警察来了。特拉布宗老板带来的人和店里的员工打群架,进了警察局。打架的人半夜在警察的迫使下和解了。特拉布宗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锁匠,换了锁,还在橱窗上贴了一张纸,上写店铺停业改造。

“这是他的官方观点。”麦夫鲁特想。另外他还想到因为自己今早去晚了,被罢免了经理职务。老板很有可能发现了员工们的密谋,但这也可能是一个错误的想法。他想立刻跑回家告诉拉伊哈一切,如果又失业了,他希望她分担这份痛苦,但他没那么做。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了整个上午,去了从未去过的咖啡馆,坐在那里算账。他在心里既感到了危机和愧疚,也感到了一种无法对自己掩饰的欣喜。他感到了高中年代逃学时的自由和愤怒。他很久没在中午这么闲逛了,他自由自在地去了卡巴塔什,在他多年卖鹰嘴豆饭的地方,现在停放着另外一个人的卖饭车。他在古旧的大饮水池那里看见了卖饭人,但不想靠得太近。刹那间,他感觉仿佛在远远地观望着自己的人生。不知道那人能赚到钱吗?那是一个像他那样瘦高的人。

后面的公园终于完工开放了。麦夫鲁特坐到一张长椅上,感到自己境况窘迫。远处,浓雾弥漫中托帕卡帕皇宫的影子、清真寺庞大的铅灰色幻影、悄无声息滑过的铅铁色大船、不停争吵鸣叫的海鸥,让他目不暇接。他感到忧伤,犹如电视里看见的惊涛骇浪,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决心慢慢地向他逼近。只有拉伊哈能够抚慰他。没有拉伊哈,麦夫鲁特无法生活。

二十分钟后,他回到了塔尔拉巴什的家里。拉伊哈竟然没有问,“这个时候你回家做什么?”麦夫鲁特做出一副找个借口离开快餐店跑回家做爱的样子。(有几次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四十分钟里,他们忘记了整个世界,甚至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