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先生阁下 我遭遇了不公(第2/4页)

他的灵魂在抽搐。他感到一个无法逃避的巨浪正在袭来,将把自己吞没。不等天黑,不等那个黑暗的浪头袭来,他就早早地拿起扁担和钵扎罐上街了。因为行走可以放松他的心灵,也因为疾步行走中冲着黑暗一声声叫响的“钵—扎”,可以让他感觉好些。

自从小车被没收后,不等晚间新闻开始,他就早早上街了。他从新开通的大街一路往下走到阿塔图尔克大桥。为了增加收入,他在金角湾对岸寻找新的街区。他疾步快走,时而带着忙乱,时而带着灵感,时而带着愤懑。

这些是他来伊斯坦布尔头几年,上午和爸爸一起去维法钵扎店买钵扎时走过的街道。那时,他们不进小巷,夜晚也从不会路过这些街区。这些带飘窗没漆油的两层木质楼房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灯也早早就熄灭,更没人喝钵扎。十点刚过,街道就成了从奥斯曼时期就逍遥在这些街区的野狗的天下。

穿过阿塔图尔克大桥,他爬上泽伊雷克,从后街快步走向法提赫、恰尔相姆巴、卡拉居姆里克。“钵—扎”,他越喊感觉越好。二十五年前的老旧木屋多数都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像费里柯伊、卡瑟姆帕夏和道拉普代莱那里的四五层混凝土公寓楼。即便不总是那样,但这些公寓楼里的窗帘和窗户是开着的,这里的人们就像迎接一个来自过去的奇怪信使那样,欢迎麦夫鲁特。

“维法钵扎店离我们这么近,可从没去买过。但一听到你动人的声音,我们就忍不住了,卖钵扎的。一杯卖多少钱?你是哪里人?”

尽管空地被混凝土公寓楼占满,墓地无端地消失了。即便在最边远的街区,大垃圾桶也已经取代了街角堆积如山的垃圾小山头,但麦夫鲁特发现,野狗在夜晚依旧占据着这些街道。

可是麦夫鲁特不明白,在一些黑暗的小巷里,野狗为什么对他不友好,甚至怀有敌意。它们在一个角落打瞌睡或者翻垃圾,可一听到麦夫鲁特的叫卖声和脚步声,就立刻直起身,犹如进入战斗阵势的一支军队的军人那样,彼此挨近,观察着麦夫鲁特,有时还号叫着露出尖牙。麦夫鲁特认为它们的这种神经质,和从未有钵扎小贩经过这里有关。

一天晚上,他想起儿时夜晚跟着爸爸一起卖钵扎惧怕野狗时,爸爸带他去过的教长家就在这些街区的某个地方,给他念经的教长家的地上铺着油毡布。爸爸像看医生那样带他去见了年迈的教长,这个老教长应该早已过世。麦夫鲁特听从了教长的忠告,尽管教长念经吹气时他害怕了,虽然现在也想不起来那个大胡子教长的家和街区在哪里,但在他的帮助下,儿时的自己摆脱了内心对野狗的恐惧。

尽管在这些旧街区里,人们会为钵扎的价钱讨价还价,问一些钵扎是否含酒精的无聊问题,还会用看一个可疑的怪物的眼神去看他,但麦夫鲁特明白,为了能够说服这里的人家更多地买钵扎,每周他应该匀出一两个夜晚专门去金角湾对岸的这些街区。

白色三轮车的幻影经常浮现在麦夫鲁特的眼前。他的小车比他在街上看见的其他小贩车更有型,也更有个性。他无法相信那小车已经被斧头无情地拆解了。也许他们把他的小车送给了另外一个和他一样让他们可怜和有后门的小贩。这个揩油的人兴许是一个里泽人,里泽人总互相保护。

那夜,没人买钵扎,也没人招呼他。城市的这些地方仿佛只是一个记忆:木屋、弥漫着取暖炉烟雾的小巷、残垣断壁。麦夫鲁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自己到底在哪里。

公寓楼三层的一扇窗打开了,窗口出现一个年轻男人。“卖钵扎的,卖钵扎的……你上来一下。”

到了楼上,他们请他进了单元房。脱鞋时,他感觉里面有一群人。房里亮着黄色的灯光,这很好。但又像国家机关:麦夫鲁特看见两张桌旁坐着六七个人。

他们正忙着写面前的字,但都表现出善意。他们扭头看了看麦夫鲁特,就像多数很久没见卖钵扎的人那样对他笑了笑。

“看见卖钵扎的兄弟,我们很高兴。”一个满头银发、面善的老者微笑着对麦夫鲁特说。

其他那些人像是他的学生,他们有礼貌、认真,但都是乐呵呵的。银发老者也和他的学生们坐在同一张桌旁。“我们七个人,”他说,“每人一杯。”

一个学生带麦夫鲁特去了厨房。麦夫鲁特仔细地倒出七杯钵扎。“有人不要肉桂粉和鹰嘴豆吗?”他冲着里面问道。

学生打开的冰箱里没有酒精饮料。麦夫鲁特也从中看出了这个家里没有女人和孩子。银发老者来到厨房,“我们该付你多少钱?”他问道,不等麦夫鲁特回答,他凝视着麦夫鲁特的眼睛说道,“卖钵扎的,你的声音很忧伤,触动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