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麦夫鲁特服兵役的日子 这里是你的家吗?(第3/4页)

“或者是一个假装过分单纯的骗子。”安卡拉人说。

“假如我也像他们那样有一家店铺,即便是小店,我就一定会念完高中和大学,作为一名军官来服兵役。”麦夫鲁特暗自思忖道。他也看到,假如自己离开这两个他已不再敬重的小店主,在他新找的朋友当中,自己的角色将依然还是那个“被派去端茶的面善的傻小子”,依然还要像所有人那样,用他的帽子来托住把手断掉的茶壶。

抽签时,他抽到了卡尔斯省的坦克旅。也有抽到西部,甚至是伊斯坦布尔的幸运儿。据说这抽签也有作弊的,但麦夫鲁特既没感到嫉妒和愤怒,也没因为自己将在土耳其与苏联交界的最冷最穷的城市里度过十六个月而烦恼。

他甚至没有回一趟伊斯坦布尔,就直接在安卡拉换乘大巴,一天就到了卡尔斯。1980年7月,卡尔斯是一个拥有五万人口、极为贫困的城市。麦夫鲁特拿着行李箱,从客运站向市中心的卫戍区走去时,看见大街上贴满了左派的政治标语,他记得有些标语下面的署名在库尔泰佩的墙上见过。

卫戍区让麦夫鲁特感到宁静。除了国家情报局里的人,城里的军人都置身于政治纷争之外。有时为了抓捕左派的武装分子,宪兵会突袭从事畜牧业的村庄、从事奶酪业的奶牛场,但那些宪兵连队驻扎在远处。

进城第一个月的早集合,回答军官的一个提问时,麦夫鲁特说自己之前做过餐馆服务员。于是他被派去军人之家的餐厅工作。这份工作,让他远离了严寒中的站岗,躲开了脾气暴躁的军官们那些随意和荒唐的指令。现在没人看见时,他有时间在宿舍的小桌上或军人之家餐厅厨房的桌子上,给拉伊哈写信了。他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安纳托利亚民歌,埃罗·萨扬谱曲、艾美尔·萨因演唱的“难忘那镌刻在心上的第一个眼神”,一边将一页页信纸写满。以“书记员”、“油漆工”、“修理工”一类差事留在指挥部和宿舍的士兵,他们看似在干活,可多数人的一个私密口袋里,都装着一个便携式小晶体管收音机。随着那年音乐品位的提升,麦夫鲁特得以从安纳托利亚民歌中得到启示,给心爱的人写了很多情书,比如“撒娇的眼神”、“羚羊般的眼睛”、“娇羞的目光”、“乌黑的眼睛”、“睡眼惺忪”、“挑逗的眼神”、“犀利的眼神”、“魔力的眼睛”。

他越写越觉得,似乎自己从小就认识拉伊哈,在灵魂上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过去。仿佛在每封信里,字字句句都在构建他和拉伊哈之间的亲近,他还觉得日后他们将共同经历所有这些梦想。

夏末,一盘冷掉的茄子什锦蔬菜惹恼了一个上尉,他正在厨房为这盘菜和厨师争吵时,有个人拽了拽他的胳膊。这人像个巨人,麦夫鲁特吓了一跳。

“我的妈啊,你是莫希尼。”随后他惊叹道。

两个老朋友拥抱亲吻。

“人家当兵都变瘦,变得骨瘦如柴,你反而长胖了。”

“我在军人之家当服务员。”麦夫鲁特说,“像肉铺里的猫,我在厨房养肥了。”

“我也在军人之家,在发廊里。”

莫希尼两周前就到了卡尔斯。他没能高中毕业,他爸爸就把他送去一家女士发廊当了学徒,于是顺理成章就成了理发师。当然在军人之家把军官老婆们的头发染成金色是件轻松的工作。可等到周末放假和麦夫鲁特一起上街,当他们在亚洲酒店对面的茶馆里看足球比赛时,莫希尼就开始抱怨了。

莫希尼:其实我在军人之家发廊里的工作并不难。我唯一的烦恼是,要根据每个顾客丈夫的军衔来给予她们不同的关注。比如,我们卫戍区司令图尔古特帕夏的矮个子老婆,要为她做最好的头发,说最甜的话;比这差一点的,给排在他后面的帕夏稍微有点瘦的老婆;对那些少校的老婆可以花更少的时间和功夫,少校们也是论资排辈的,这点也要注意。所有这些快把我变成神经病了。有一天,我就随口夸了一下一个年轻军官漂亮老婆的褐色头发,随即遭到了包括图尔古特帕夏老婆在内所有人的不屑和鄙视。这些我都告诉了麦夫鲁特。

“‘你给图尔古特帕夏的夫人染了什么颜色,我的别更浅。’我们少校谨慎的夫人说。谁在哪里玩拉米纸牌,谁在哪天请客,她们在哪里一起看哪部连续剧,将在哪家面包坊买哪种甜饼,我全都知道。一些军官孩子过生日,我给他们唱歌、变戏法,帮那些不愿意走出卫戍区大院的夫人们去商店买东西,还帮一个军官的女儿做数学作业。”

“莫希尼,数学你懂什么啊!”麦夫鲁特粗暴地打断我说,“难道你睡了帕夏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