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麦夫鲁特服兵役的日子 这里是你的家吗?(第2/4页)

“服完兵役后,我要找到那个同性恋的少校,把他赶回他妈生他的地方去。”晚上一起喝茶时安卡拉人·阿赫迈特说。

“兄弟,我完全无所谓,军队里难道有道理可讲吗。”安塔利亚人·埃姆雷说。

转眼就忘记了耳光的安塔利亚人所表现出的政治灵活和老练,使麦夫鲁特对他刮目相看。然而“军队里没道理可讲”的观点不是他的,是军官们的口号。当他们发出的指令遭到质疑时,军官们会发怒地叫嚣道:“必要时,不需要任何理由和道理,我会在两个周末处罚你们,让你们所有人去泥里打滚,废了你们。”他们说到做到。

几天后,麦夫鲁特挨了第一记耳光。他随即断定,其实挨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因为无事可做,他所在的班被派去打扫防区,他们清扫了周围所有的火柴棍、香烟头和枯树叶。正当所有人分散在各个角落抽烟时,“嘿,干吗呢!”一个巨人般的军官出现在他们面前。(麦夫鲁特还不会从领章的横杠上来识别军衔。)军官让他们排好队,抡起大手给了十个士兵每人一记耳光。尽管麦夫鲁特的脸被打得生疼,但因为如此惧怕的事情—第一记耳光—就这么无伤大雅地熬过来了,他颇为满意。站在排头的大个子纳济利人·纳兹米,差点被打飞,他恼羞成怒。麦夫鲁特想去安慰他,“算了,兄弟。”他说,“你看我在乎吗,都过去了。”

“因为他打你没像打我那么用劲。”纳济利人生气地说,“因为你有一张娘儿们似的漂亮脸蛋。”

麦夫鲁特想,他也许是对的。

“漂亮、丑陋、帅气、寒碜,在军队里都没区别,所有人都被打得规规矩矩。”另外一人说。

“先生们,东部的深肤色黑眼珠的人会挨更多的巴掌,你们就别骗自己了。”

麦夫鲁特没加入关于挨耳光的争论。因为不是自己的过错,因此他让自己相信,挨耳光并不是件耻辱的事。

然而两天后,当他敞着领口,“无纪律”地一路沉思冥想往前走时,(不知道苏莱曼把信交给拉伊哈有多久了?)一个少尉叫住了他,用手心和手背甩了他两记耳光,还骂了一句“蠢货”。“这里是你的家吗,你是几连的?”没等麦夫鲁特回答,少尉就走开了。

在服兵役的二十个月里,尽管挨了很多耳光和拳头,而最让麦夫鲁特伤心的是这次,因为他认为少尉在理。是的,当时他正想着拉伊哈,因此既没注意军帽,也忘了敬礼,更忽略了步伐。

那天夜里,麦夫鲁特最先上了床,用被子蒙住头,悲哀地思考自己的人生。现在他当然想待在塔尔拉巴什的家里和费尔哈特还有马尔丁的孩子们在一起,可是那里其实也不是他的家。少尉说“这里是你的家吗”,似乎就是这个意思。说到家,他唯一想到的是库尔泰佩的一夜屋,他想象着爸爸现在独自一人看着电视打瞌睡,而那里至今连一张地契也没有。

每天早上,他随手翻开一本藏在柜子底部毛衣下面的书信指南,躲在柜门后面,花一两分钟看上一页,这一页内容足以让他动一天脑筋。在无聊的训练和没完没了的跑步时间里,他用记下的一些内容去构想将要写给拉伊哈的情书。就像狱中没有纸笔写诗的政治犯那样,他背下自己想出来的精彩句子,等到周末放假时,仔细地写下来寄去杜特泰佩。

他不去所有士兵都去的咖啡馆和电影院,直奔城际大巴客运站,找个角落的桌子坐下给拉伊哈写信,这对于麦夫鲁特来说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有时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诗人。

四个月的入伍训练结束时,麦夫鲁特学会了使用G3步枪、(比所有人稍微好一点地)喊报告、敬礼、不引人注意、服从命令(跟所有人一样)、设法对付、需要时说谎当两面派(比所有人稍微少一点)。

他无法确定,一些事情他做不好是因为笨拙,还是自己道德上的困扰。“听我说,我现在离开一下,半小时后回来,连队要不停地继续训练。”军官说,“明白了吗?”

“遵命我的长官!”整个连队齐声应到。

但是,军官在黄色指挥大楼的角落一消失,连里的一半人,立刻就地躺下吞云吐雾地抽烟闲聊。剩下的四分之一,在确信军官不会突然回来之前继续训练,另外的四分之一则装模作样地继续着。(麦夫鲁特属于最后这一类。)老老实实继续训练的人遭到了嘲笑,甚至有人推搡阻止道:“你疯了吗?”于是最终谁都没有执行军官的命令。所有这些有什么必要呢?

服兵役的第三个月里,晚上一起喝茶时,麦夫鲁特鼓足勇气向小店主们提出了这个关于哲学和道德的问题。

“你真的很单纯,麦夫鲁特。”安塔利亚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