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在清真寺墙上张贴共产党海报的后果 神灵保佑突厥人(第4/4页)

萨菲耶姨妈:我的两个儿子,特别是苏莱曼,又想跟麦夫鲁特交朋友,又不停地欺负他。麦夫鲁特的爸爸,既没能正经地攒下钱去把村里的房子修好,也没能把库尔泰佩的那个单开间扩大。有时,我说我去一趟库尔泰佩,把他父子俩生活了多年的像个牲口棚的家整理一下,但我又怕去了会心碎。他爸爸执意把一家人留在村里,我可怜的孩子麦夫鲁特,小学毕业后就只能像个没娘的孩子那样独自在伊斯坦布尔度过一生。刚来伊斯坦布尔的那些年里,每当他想妈妈的时候就来找我。我把他搂在怀里,抚摸他亲吻他,说你真聪明。考尔库特和苏莱曼会吃醋,但我不在意。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同样纯真,我还是想抱他亲他,我知道他也想这样,可他的个头跟骡子似的,满脸青春痘,当着考尔库特和苏莱曼的面他也害羞。我也不再问他的功课,因为看他那样子,我知道他一脑袋糨糊。他一到,我就把他拉进厨房,背着考尔库特和苏莱曼,亲了他的脸颊。“真好,长这么高了,不要因为个子高害羞,把背挺起来。”我说。“姨妈,不是因为我的个子,是因为挑酸奶,这个年纪我就驼背了,我也不想干了……”他说。吃饭的时候,他狼吞虎咽地吃鸡,我的心碎了。考尔库特说,共产党想用甜言蜜语拉拢一些善良、单纯的人。一听这话,麦夫鲁特就不出声了。“听我说豺狼们,你们为什么要去吓唬没娘的可怜孩子。”我在厨房里对考尔库特和苏莱曼说。

“妈妈,我们怀疑他,你别管!”考尔库特说。

“去你们的,你们找了一个无辜的人……麦夫鲁特哪里值得怀疑。他跟那些坏蛋一点关系也没有。”

“为了向我们证明你没和毛派的人搞到一起,麦夫鲁特今晚和我们一起出去写标语。”考尔库特回到餐桌时说,“是不是啊,麦夫鲁特?”

还是三个人,还是其中一人拎着一个大桶,不过桶里装的不是糨糊,而是墨水。每当他们来到一个合适的地点,考尔库特就开始用手里的刷子在他选好的地方写上一句标语。麦夫鲁特一边举着水桶给他送墨水,一边试图去猜测写到墙上的是什么标语。神灵保佑突厥人,这也是麦夫鲁特最喜欢,也是立刻学会的一个祈愿。他在城里的许多地方也看见过。他喜欢这句话,因为它既是一个美好的祈愿,也让麦夫鲁特想起了历史课上学到的东西,提醒自己是世上突厥人大家庭的一员。而其他一些标语则带有一种威胁的口吻。当考尔库特写下杜特泰佩将是共产党的坟墓时,麦夫鲁特觉得这里所指的是费尔哈特和他的朋友们,他希望这些表述只停留在恐吓层面。

从放哨的苏莱曼的一句话里,(“家伙在我哥那里。”)麦夫鲁特还明白了他们带着枪。如果墙上的地方足够大,考尔库特有时还会在共产党前面加上不信真主的。很多时候,由于没调整好单词和字母的数量,有的字母被他写的又小又歪,而最让麦夫鲁特心烦的正是这种凌乱。(麦夫鲁特相信,在手推车的橱窗或是面包圈的盒子上,用歪斜的字母书写所售物品名称的小贩,日后不会有任何出息。)有一次,麦夫鲁特忍无可忍地提醒考尔库特说,一个K字母写得太大了。“你来写给我们看看!”考尔库特说着把刷子塞到了麦夫鲁特的手里。夜更深了,麦夫鲁特在割礼广告上、写有“倒垃圾的是驴子”的墙上、四天前他们张贴的毛派海报上,写上了“神灵保佑突厥人!”

仿佛进入一片黑暗、茂密的树林,他们穿梭在一夜屋、墙壁、院子、商店和狐疑的狗之间。每每写下一句“神灵保佑突厥人”,麦夫鲁特既感到夜的深沉,也感到文字其实是降落在无垠黑夜里的一个暗示、一个标志,而这个标志改变了整个街区。那个夜晚,不仅在杜特泰佩,在库尔泰佩和其他山头上,他发现了之前和费尔哈特、苏莱曼夜晚闲逛时,自己忽略的许多东西:标语和海报覆盖了街区饮水池的每个角落;在咖啡馆门前抽烟守候的人其实是持枪的警员;夜晚所有人都逃离了街道,仿佛他们都躲进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在这犹如古老神话般纯净无际的夜晚,做突厥人比做穷人感觉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