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麦夫鲁特开始小贩生涯 你没资格摆架子(第2/3页)

麦夫鲁特周一至周五每天八点过五分到下午一点半之间在阿塔图尔克男子高中上学。放学铃响后,他跑着穿过拥堵在校门口的小贩,穿过那些在班里没法算账、跑到校外脱了校服打架的学生,去和卖酸奶的爸爸会合。会合的地点是一家餐馆。麦夫鲁特在费丹餐馆放下装满书本的书包后,就和爸爸一起卖酸奶,直到天黑。

在城市的不同街区里,像费丹餐馆一样,他爸爸有一些每周去送两三次酸奶的固定餐馆主顾。因为他们讨价还价,他经常和这些餐馆的老板发生争吵,有时会放弃他们,再找一些新的餐馆。尽管费九牛二虎之力却只赚得一点蝇头小利,但他还是无法放弃这些固定的顾客,因为他可以把那些餐馆的厨房、大冰箱、阳台或者院子,当作暂时存放酸奶和钵扎罐的仓库来使用。这是些给工匠们提供家常饭菜、转烤肉、水果羹一类食物的无酒精餐馆,他们的老板、领班都是他爸爸的朋友。有时,他们请父子俩坐到餐馆后面的一张桌上,端来一盘带肉的什锦蔬菜,或是鹰嘴豆米饭,四分之一面包和酸奶,一边看他们吃一边和他们聊天。

麦夫鲁特喜欢吃饭时的那些聊天。有时,还会有别的人和他们坐在一起,比如一个卖万宝路香烟的通博拉摸彩人、一个对贝伊奥卢街道上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的退休警察,或者是旁边照相馆里的一个小伙计。他们谈论不停上涨的物价、体育彩票、对贩卖走私香烟和洋酒的人进行的突查、安卡拉的最新政治动向、伊斯坦布尔街道上警察和市政府的监管。当麦夫鲁特听着这些全都抽烟并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讲故事时,感觉自己已经洞察了伊斯坦布尔的街道生活。比如,阿勒省的一个库尔德部落分支,慢慢住进了塔尔拉巴什后面的木匠街区里;因为塔克西姆广场四周的移动书摊和左派组织有关联,所以市政府要驱赶他们;下面街道上的一个收停车费的团伙和塔尔拉巴什街区的黑海人团伙,为了街道的控制权,发生了一场舞棒弄棍的激战。

当他们遇到类似街头打斗、交通事故、偷窃或者骚扰妇女的情况,当尖叫声响起、威胁来临、咒骂声不绝于耳、横刀相向时,他爸爸都会立刻离开事发地点。

穆斯塔法:作家们赶快来做个证。我的真主啊,当心!我对麦夫鲁特说。一旦被国家记录在册,你就完蛋了。如果你还说出了住址,那就更糟了。法院会立刻发来传票,如果你不去,那么警察就会去你家。到你家来的警察不单单问你为什么没去法院,还会问你一生中都做了些什么、缴了多少税、籍贯在哪里、靠什么维生、是左派还是右派。

有些事情麦夫鲁特还没弄明白,比如:爸爸为什么突然拐进了旁边的一条街道;当他竭尽全力喊“卖酸奶!”的时候,为什么又突然长时间默不作声了;对一个顾客打开窗户叫道“卖酸奶的,卖酸奶的,我在叫你呢!”的行为,他为什么充耳不闻;被他拥抱亲吻的埃尔祖鲁姆人,为什么之后又称他们为“糟糕的人”;卖给一个顾客两公斤酸奶,为什么只收他一半的钱。有时,当还有许多顾客需要去招呼,还有许多人家在等他们的时候,爸爸在他们路过的一家咖啡馆门口撂下扁担、酸奶罐,走进去,在一张桌旁像死人一样坐下、要茶,然后一动不动地待着。麦夫鲁特明白这是为什么。

穆斯塔法:卖酸奶的人在行走中度过一天。无论是市政府的还是私人的公交车,都不让挑着酸奶罐的人上车。至于出租车,卖酸奶的人坐不起。每天挑着四五十公斤的担子走三十公里路,我们多数时候做的是脚夫的营生。

麦夫鲁特的爸爸每周有两三次从杜特泰佩走到艾米诺努,走一趟需要两小时。从色雷斯一个乳牛场开来的一辆满载酸奶的小卡车,停在锡尔凯吉火车站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卡车卸货,等在那里的酸奶小贩和餐馆经营者之间推搡、付钱,在堆满橄榄和奶酪罐(麦夫鲁特非常喜欢它们的味道)的附近仓库里退还空铝罐、结账。所有这一切,仿佛加拉塔大桥上那永不停歇的喧嚣、夹杂着轮船和火车的汽笛声、公交车的轰鸣声,在一阵忙乱中瞬间结束。爸爸要求麦夫鲁特在这喧嚣中做进货记录。这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麦夫鲁特认为,文盲的爸爸之所以带他去那里是为了让自己开始谋生、让别人认识自己。

进货一结束,他爸爸就带着一种特有的坚定,挑上近六十公斤重的酸奶,大汗淋漓地一口气走上四十分钟,把一部分酸奶放到贝伊奥卢后街上的一家餐馆,剩下的放到潘尬尔特的另外一家餐馆。随后,他重新回到锡尔凯吉,挑上同样重量的酸奶,再送到同一家餐馆或者第三家餐馆。之后,他从这些餐馆出发去不同的街区,穿街走巷,把这些酸奶“配送”到各个家庭。10月初,天气突然转冷时,穆斯塔法开始每周两天的时间用同样的方法运送钵扎。他把在维法钵扎店装满钵扎原酿的钵扎罐绑到扁担上,在一个合适的时候把罐子寄放到朋友的餐馆,然后从那些地方把钵扎挑回家,用糖和别的香料加工调味,每晚七点再次上街叫卖。有时,为了节省时间,在麦夫鲁特的帮助下,他就在那些朋友餐馆的厨房或后院里加糖和香料粉。他在不同的地方留下空的、半空的或是满的酸奶罐和钵扎罐,不仅能够记住它们的位置,还能感觉并找到走最少路却卖最多货的配送逻辑。麦夫鲁特对爸爸的这一才能钦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