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在一块空地上盖房子的有魄力的人 啊呀,我的孩子,你被伊斯坦布尔吓着了(第2/3页)

2(SO4)是什么,我回答说是“鞋子”,他当着全班人的面嘲笑侮辱了我,还让我不及格,所以他早就该挨揍了。对于一个你能在课堂上打老师的学校—无论它的名字里是否带着阿塔图尔克—我对它的敬意都荡然无存。

苏莱曼:“校服左边口袋的内衬里有一个洞,但千万别把它缝上。”我对麦夫鲁特说,“考试的时候你可以把抄了答案的纸藏在里面。但这校服的优点,倒不是在学校里,而是在我们晚上卖钵扎时才体现出来。半夜三更的,看见在寒冷的街上穿着校服叫卖的孩子,谁都会于心不忍。他们一边问‘孩子,你在上学吗?’一边往你的口袋里塞巧克力、毛袜子和钱。回家后你把校服翻转过来,拿出里面的东西。你千万不能说我弃学了,你要说将来我要当医生。”

“麦夫鲁特当然不会弃学!”他爸爸说,“麦夫鲁特将来真的要当医生,对吧?”

麦夫鲁特也知道他们的关爱里夹杂着同情,所以高兴不起来。他发现,伯父他们住的房子比他和爸爸住的一夜屋更加整洁亮堂。去年他们搬去的在杜特泰佩的房子,是在他爸爸的帮助下盖起来的。在村里坐在地桌上吃饭的伯父和伯母,现在用上了铺着印花尼龙桌布的餐桌;地面砌上了石块,不再是泥土;家里飘溢着古龙水的香味;熨烫过的窗帘一尘不染。这一切给了麦夫鲁特一种想要属于那里的愿望。伯父家现在就有三个房间,他们卖掉了村里的所有东西,包括牛、小院子和家,举家从农村迁徙过来。麦夫鲁特清楚地看到,阿克塔什一家人将在这里过上幸福的生活。而他父亲还没能成功做到这点,也没表现出这种意愿,麦夫鲁特由此感到气恼和羞愧。

穆斯塔法:我时常警告麦夫鲁特说,我知道你偷偷去你的伯父家,去他的杂货店里折纸袋,坐在他们的餐桌上吃饭,和苏莱曼一起玩耍。但不要忘记,他们亏欠了我们。儿子不和他爸爸,而和那些骗了他爸并想抢走他手里面包的骗子站在一边,这让人多痛心啊!你也别因为他们给了你那件校服而抬不起头,那是你应得的!你别忘记,他们明目张胆地从你爸爸的手里抢走了他们一起圈下的地皮,如果你还和这样的人这么亲热,他们就自然不会尊重你。麦夫鲁特,你明白吗?

六年前,也就是1960年5月27日的军事政变后三年,麦夫鲁特还在村里上小学时,他的爸爸和哈桑伯父为了挣钱谋生去了伊斯坦布尔。一开始,他们在杜特泰佩租了一个房子。他们在那里住了两年,房租涨价后他们就从那里搬了出去,在对面的库尔泰佩,用他们自己的双手运来煤渣砖、水泥和白口铁,盖起了现在麦夫鲁特和他爸爸住的这个房子。兄弟俩刚来伊斯坦布尔的时候非常和睦,他们一起学会了叫卖酸奶的诀窍,一开始两个大男人—就像后来他们笑着讲述的那样—一起上街叫卖酸奶。后来,为了扩大销路,他俩分头去不同的街区,但是为了避免彼此间因挣钱的多少而产生嫉妒,他们就把每天的收入合在一起。这种天然的亲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兄弟俩在村里娶了一对亲姐妹。麦夫鲁特总是记得,妈妈和姨妈在村里拿到汇款单时开心的样子。那些年,他爸爸和哈桑伯父周日一起在伊斯坦布尔的公园、海边、茶馆坐着打瞌睡消磨时光,每周两个早上用同一把剃须刀刮胡子,夏初他们回家时给老婆孩子带回同样的礼物。

兄弟俩1965年搬进了他们在库尔泰佩盖起的一夜屋。随后,哈桑伯父的大儿子考尔库特也去了伊斯坦布尔,他们三人在库尔泰佩和杜特泰佩又各圈下了一块地皮。借助于1965年大选之前的宽容氛围和“大选后正义党将颁布建筑赦免令”的传闻,他们准备在杜特泰佩的那块地皮上再建一所房子。

那时,就像在库尔泰佩一样,在杜特泰佩也没人持有地契。在一块空地上盖房子的有魄力的人,在家的四周种上几棵杨树和柳树,再在划分边界的院墙上放上几块石头,然后去区长那里给点钱,就可以拿回一张纸,纸上写着那块地皮上的房子是他们造的、树是他们种的。就像地契地籍局颁发的真地契那样,纸上还有区长用尺子亲手绘制的原始草图。区长还会在草图上用幼稚的笔迹做一些标注,诸如旁边是谁家的地皮,下面是谁家的房子、饮水池、院墙(很多时候院墙的地方只有一两块石头)、杨树。如果你再给他多塞一点钱,那么区长还会加上一些夸大地皮虚幻边界的词语,然后在纸的下角盖上他的图章。

然而,地皮是属于国库或者森林管理局的,因此从区长那里拿来的那张纸是没有法律保障的,国家可以随时拆除没有地契的房子。一些住在自己亲手盖起的房子里的人,头几夜常常会做房子被拆的噩梦。但是区长给的那张纸会在每十年的某一天彰显出它的重要性,因为每十年的大选期间,国家是依照区长写的那张纸给一夜屋颁发地契的。另外,从区长那里拿到纸的人还可以出卖那块地皮。在大量无业又无家的人纷纷从安纳托利亚涌向城市的时期,区长写的那些纸的身价陡涨,越来越贵的地皮被快速分割后细分。伴随着移民潮,区长的政治势力也日益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