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里麦夫鲁特在每个冬天的夜晚 放开卖钵扎的人(第3/7页)

“有!”

麦夫鲁特知道,这样一来就没法问要几公斤了。

“你们几个人?”

“我们是几个人?”男人在厨房对着客厅讥笑着问道。桌上的人嬉笑着、争论着、开着玩笑,半天才把他们自己数清楚。

“卖钵扎的,如果很酸,我就不要了。”麦夫鲁特没看见的一个女人在里面喊道。

“我的钵扎是甜的。”麦夫鲁特大声回答道。

“那,我就不要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好的钵扎应该是酸的。”

他们之间开始了争论。

“来,卖钵扎的,你过来。”这是另外一个醉鬼的声音。

麦夫鲁特从厨房走到客厅,他感到了差异和贫穷。客厅顷刻间平静下来。餐桌上的每个人都面带微笑好奇地看着他。这同时也是人们看见一样旧时留下、早已过时的东西时所表现出来的好奇。麦夫鲁特最近几年里见过很多这样的眼神。

“卖钵扎的,哪种钵扎更受欢迎,酸的还是甜的?”一个小胡子男人问道。

三个女人的头发都染成了金色。麦夫鲁特看见刚才打开窗帮自己赶走狗群的男人坐在桌边,面对着两个金发女人。“钵扎无论酸甜都受欢迎。”他答道。这是他二十五年来的一个烂熟于心的回答。

“卖钵扎的,你能挣钱吗?”

“挣钱。感谢真主。”

“也就是说这个行当里有钱挣……你卖了几年钵扎?”

“我卖了二十五年钵扎,以前上午我还卖过酸奶。”

“卖了二十五年,也挣钱,你一定发财了,是吗?”

“很可惜,我们还不富裕。”麦夫鲁特说。

“为什么?”

“我们村过来的亲戚现在全都是富人了,可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为什么你的运气不好?”

“因为我诚实。”麦夫鲁特说,“我不会因为想要一个房子,为我的女儿办一场体面的婚礼而说谎;我不卖变质的东西;我也不吃宗教禁止的食物……”

“你是教徒吗?”

麦夫鲁特知道这个问题在富人家里已被赋予了政治内涵。三天前举行的市政府选举中,由于很多穷人的选票,一个宗教党派获胜了。麦夫鲁特也为这个出人预料当选为伊斯坦布尔市长的候选人投了票,既因为他是一个教徒,也因为他曾经在自己女儿读书的学校上过学。那是皮亚莱帕夏小学,位于卡瑟姆帕夏。

“我是一个小贩,”麦夫鲁特狡猾地说,“一个小贩怎么可能是教徒呢?”

“为啥不能?”

“我一直忙于谋生。如果从早到晚你都在街上,怎么去做五次礼拜……”

“上午你做什么?”

“我啥都干过……卖过鹰嘴豆米饭,做过餐馆招待员,卖过冰激凌,还当过经理……我啥活都能干。”

“什么经理?”

“宾博快餐店经理。在贝伊奥卢,但关门了。你们听说过吗?”

“现在你上午做什么?”刚才开窗的男人问。

“这段时间我闲着。”

“你没有老婆孩子吗?”一个可爱的金发女人问道。

“有。感谢真主,我们有两个天使般漂亮的女儿。”

“你会让她们上学,是吗?……等她们长大了,你会让她们戴头巾把头包上吗?”

“我们是从农村来的穷乡下人,”麦夫鲁特说,“我们遵守我们的习俗。”

“你也是因为这个卖钵扎的吗?”

“我们那里大多数人来了伊斯坦布尔就卖酸奶和钵扎。但说实话,我们在村里时既不知道钵扎,也不知道酸奶。”

“也就是说,你是在城里见到钵扎的?”

“是的。”

“你是怎么学会像卖钵扎的人一样叫卖的?”

“叫得真好,你有一副像宣礼人那样的好嗓子。”

“那是卖钵扎的人忧郁的声音。”麦夫鲁特说。

“卖钵扎的,夜里走在黑暗的街道上你不害怕吗?……不厌烦吗?……”

“真主帮助我们这些可怜的卖钵扎人,我总会想些美好的事情。”

“夜晚在黑暗僻静的小街上,看见墓地、野狗、魔鬼、精灵也不怕吗?”

麦夫鲁特沉默了。

“你叫什么名字?”

“麦夫鲁特·卡拉塔什。”

“麦夫鲁特,快来给我们演示一下你是怎么叫卖钵扎的。”

麦夫鲁特见过很多像这样的一桌醉鬼。在他刚开始当小贩的那些年里,他听到很多醉醺醺的人问:“你们村里通电了吗?”(他刚来伊斯坦布尔的时候还没有,可现在,1994年有了。)“你上过学吗?”他们还会接着问,“你第一次坐电梯是啥感觉,你第一次去看电影是啥时候?”那些年,麦夫鲁特为了取悦请自己去客厅的顾客,会给出让他们发笑的回答,他不怕让自己显得更单纯、更没有城市生活经验、更愚钝。对于那些友好的老顾客,也无需他们太执意坚持,他就会模仿自己在街上的叫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