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吾 世界的规则开始松弛(第2/5页)

没有反应。

“接下去我要说的话也许愚不可及。但我马上就要回东京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所以要把脑袋里想的东西都说出来。要是觉得荒唐,你就不客气地笑出声好了。当然,我是说假如你能笑出声的话。”

天吾长叹一声,观察父亲的脸。仍然没有反应。

“你的肉体昏睡在这里,意识和感觉都已经丧失,只是靠着生命维持装置机械地活着。活死人,医生们这么说。只是他们用了更委婉的表达。但大概在医学上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过,这会不会仅仅是一种假象?或许你的意识没有真的丧失?会不会是你把身体留在这里昏睡,而把灵魂转移到别的地方继续活着?我一直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像是这样’。”

沉默。

“我知道这是奇怪的想象。这种话说给谁听,都会认为是无稽之谈。但我不能不这么想象。你大概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失望,沮丧,丧失了所有的兴致。所以放弃了现实的肉体,转移到不同的地方,去过不同的生活。恐怕是在自己内部的世界里。”

更加沉默。

“我请假来到这个小镇,住在旅馆里,每天到这里来看你,跟你说话,马上就要两个星期了。但我这么做,目的并不单单是来探望你、照顾你。我还想弄清自己是从怎样的地方生下来的,想弄清自己的血是和怎样的地方相连。不过现在这种事已经无关紧要了。不管是跟什么地方一脉相连,还是跟什么地方全无关系,我就是我。而且你就是身为我父亲的那个人。这样不也很好吗?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叫和解。或许是我跟自己和解了。没准就是这么回事。”

天吾深呼吸,降低了音调。

“夏天,你神志还清醒。意识虽然已经变得混浊,但还在作为意识发挥功能。那时就在这个房间里,我和一个女孩重逢了。你被送到检查室之后,她来到了这里。那大概是她的分身之类吧。这次我在这个小镇待这么长时间,是想着也许能再遇见她。我来的真正原因就是这个。”

天吾长叹一声,手掌在膝盖上合拢。

“但是她没有出现。把她运到这里来的,是一种叫空气蛹的东西,那是装着她的容器。解释起来话就长了。空气蛹是个想象的产物,是虚构的,但现在它已经不再是虚构的东西了。到哪里为止是现实世界,从哪里开始是想象的产物,界线变得模糊不清。天上浮着两个月亮。这也是从虚构的世界带过来的。”

天吾望着父亲的脸。他能跟得上我的话吗?

“顺着这个思路推下去的话,就算你把意识从肉体剥离,转移到别的世界,在那里自由自在地行动,也不算奇怪。说起来,在我们的周围,世界的规则开始松弛。像刚才说的,我有一点奇妙的感应:你会不会真的在这么做?比如说到我在高圆寺的家去敲门。你心里明白吧?自称NHK收款员拼命敲门,在走廊里大嚷大叫,高声恫吓。就像从前我们在市川收款时常干的那样。”

他觉得屋里的气压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窗户大开,却没有堪称声音的东西传进来,只有麻雀像忽然想起来一般偶尔叫两声。

“东京我的家里,现在住着一个女孩。并不是恋人,而是因为一些情况暂时躲在我家避难。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几天前来过一个NHK的收款员,那人一面敲门一面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这和爸爸你从前的做法惊人地相似。她听到的说辞,和我记得的一模一样。那是我尽量想忘得一干二净的话。我想,那个收款员会不会就是你。是我弄错了吗?”

天吾沉默了大概三十秒。然而父亲连一根睫毛都没动。

“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不要再去敲门了。我家里没有电视。而且我们一起去收收视费的日子早在许久以前就结束了。这是我们说好的,当着老师的面——尽管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了,是我的班主任,戴眼镜的小个子女老师。这件事你还记得吧?所以请你不要再敲门了。不只是我家,不管是谁家,请你都不要再敲了。你已经不再是NHK的收款员,没有权利再做这种事吓唬别人。”

天吾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眺望风景。一个身穿厚毛衣拄着拐杖的老人从防风林前走过。大概是在散步。白发,高个子,身姿端正,然而步态蹒跚。望上去仿佛忘却了怎样走路,在一边努力回忆一边一步步往前迈。天吾看了一会儿这情景。老人耗费很长时间穿过庭院,转过楼房拐角,消失了,好像直到最后也没想起来怎样走路。天吾扭头望着父亲。

“我不是在责备你。你有权利让意识到愿意去的地方去,那是你的人生,是你的意识。有些事情,你认为是正确的,大概就会付诸行动。也许我没有权利一一插嘴干涉。不过你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