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吾 并非这里的世界意义何在(第4/6页)

“这阵子威士忌好像少了很多呢。”她说。她的手仿佛还在回味着做爱的余韵,放在天吾厚实的胸膛上。无名指上戴着一只小巧但闪闪发光的钻石婚戒。她说的是那瓶在橱里放了很久的肯塔基波本威士忌。像许多和年龄小于自己的男子保持性关系的中年女性一样,她把各种风景变化都收进了眼底。

“最近我常常在半夜里醒来。”天吾回答。

“你不是在恋爱吧?”

天吾摇摇头。“没在恋爱。”

“工作不顺利吗?”

“工作眼下进展很顺利。至少是有所进展。”

“尽管这样,你好像还是有什么事放心不下。”

“那也不一定吧。只是睡不好罢了。不过这种情形很少见。我本来是个脑袋一挨枕头就会呼呼大睡的人。”

“好可怜的天吾君。”她说着,用那只没戴戒指的手的掌心温柔地按摩着天吾的睾丸,“那么,你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吗?”

“我几乎从来不做梦。”天吾答道。这是事实。

“我可经常做梦。而且一个梦会做好多次。甚至在梦里自己都会发觉‘咦,这个梦我上次做过’。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比如说是什么样的梦呢?”

“比如说吧,对了,是关于森林里的小屋的梦。”

“森林里的小屋。”天吾说,他思考着森林里的人们。吉利亚克人,小小人,还有深绘里。“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屋呢?”

“你真的想听吗?听别人说梦,不会觉得无聊吗?”

“哪里,不会无聊。要是不碍事的话,我倒想听一听呢。”天吾诚实地答道。

“我一个人走在森林里。不是汉塞尔和格莱特小兄妹迷路的那种不祥的密林,而是轻量级的明亮的森林。那是一个下午,天气温暖宜人,我轻松地走着。忽然前面出现一座小屋子,有烟囱,还有小小的门廊。窗子上挂着花格子布窗帘。总之看上去显得很友善。我敲了敲门,打招呼说‘您好’。但没有回应。我更用力地再次敲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原来没有关紧。我说着‘您好。喂,没有人吗?我可进来啦’,就走进了屋里。”

她温柔地抚摸着天吾的睾丸,望着他的脸。“这种气氛,你明白吗?”

“明白啊。”

“那是只有一个房间的小屋,结构非常简单。有一个小小的灶台,有床,有饭厅。正中央有个柴炉,餐桌上整齐地摆着四个人的饭菜。白色的热气从盘子里冉冉升腾。可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那感觉就像一切准备就绪,正要进餐时,发生了什么怪事,比如说忽然出现了一个怪物,于是大家慌慌张张地逃到外边去了。椅子摆得一丝不乱,一切都很平静,和平常一样。只是没有人。”

“桌上放的是什么样的饭菜?”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我想不起来了。哎呀,是什么饭菜来着?不过,饭菜是什么在这里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那些饭菜还是热乎乎的刚做好。反正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等待住在这里的一家人归来。那时的我,有等待他们归来的必要。那是怎样的必要,我不清楚。要知道这是梦境啊,并不是一切东西都能解释清楚的。也许是需要他们告诉我回家的路怎么走,或者是非得拿到某样东西不可,就是这一类的理由。于是我一直等着他们,但不管我等多久,也没有一个人回来。饭菜还在继续冒着热气。看到这个,我就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但不论怎么饿,主人不在家,我就不能随便动桌上的饭菜。你说是不是?”

“我想大概是吧。”天吾回答,“但梦里的事情,我也不敢肯定。”

“一来二往的,天黑下来啦。小屋里也变得昏暗起来。四周的森林显得越来越幽深。我想点亮小屋里的灯,又不知道怎么点。我渐渐变得不安,忽然发现一个事实:非常奇怪,从饭菜上升起来的热气,从刚才起一点都没有减少。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饭菜却都热气腾腾的。我开始觉得奇怪。肯定出了什么问题。这时就醒了。”

“你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去肯定会发生什么事。”她说,“天黑了,我又不知道回家的路,独自待在那间莫名其妙的小屋子里。有件事马上就要发生,我感觉那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每次总是在这里,梦就醒了。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反复做同样的梦。”

她停止抚摸睾丸,把面颊贴在天吾的胸膛上。“这个梦也许在暗示什么。”

“比如说暗示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提了个问题:“天吾君,这个故事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你想不想听我说说?”

“想。”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气息好像从狭窄的海峡吹过的热风,吹在天吾的乳头上。“就是说啊,我自己弄不好就是那个怪物。有一次我忽然想到这种可能。因为我走过去,那些人看见了我,于是惊慌失措地连饭也来不及吃,就从家中逃了出去。只要我在那里,他们就不会回来。尽管如此,我还得在小屋里等着他们归来。这样一想,我就非常害怕。这不是无可救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