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豆 静静地,别惊动了蝴蝶(第2/6页)

青豆眺望着巨大的柳树,在那里等着。没有风,柳枝静静地垂向地面,仿佛一个沉湎于无边冥想的人。

不久,Tamaru回来了。“请你绕到后院去。说是今天想请你去暖房里见面。”

两人绕向后院,绕过柳树旁,往暖房走去。暖房位于正房背后,四周没有树木,阳光可以无遮无拦地照耀着它。Tamaru小心翼翼地将玻璃门拉开一条细缝,不让里面的蝴蝶飞出来,先请青豆进去,然后自己也倏地滑进房中,飞快地将门关上。这并不是大块头擅长的动作,但他的动作很得要领,十分简洁。只是不擅长而已。

在巨大的玻璃暖房中,毫无保留的完美春天降临了,形形色色的美丽花朵争奇斗妍。摆放在这里的植物大半是到处可见的普通品种,唐菖蒲、银莲花、木春菊之类,随处都有的草花盆栽摆满架子。甚至在青豆看来无非是杂草的东西也混迹于其中。而像昂贵的兰花、珍奇的玫瑰、波利尼西亚的原色花这些奇花异草,却连一种也看不到。尽管青豆对植物不是特别感兴趣,这间暖房的天然之处还是让她心仪。

不过,这间暖房里生息着数量众多的蝴蝶。在这座宽阔的玻璃房子里,女主人似乎并不是对栽培珍异植物,而是对培育珍奇蝴蝶更为关心。这里种植的花,也是以富含蝴蝶喜爱的花蜜的种类为主。在暖房里饲养蝴蝶,需要非同寻常的关怀、知识和劳力,而这种关怀究竟体现于何处,青豆丝毫不知。

除了盛夏,女主人不时会邀请青豆到暖房里来,两人单独交谈。在玻璃暖房中,不必担心谈话会被别人偷听。她们两人所说的事情,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高声谈论的。何况在鲜花和彩蝶的环绕下,还可以让神经得到休息。这只要看看她们的表情就能知道。暖房里对青豆来说多少有些热,但没到不能忍受的程度。

女主人是位七十五岁左右的小个子妇人,美丽的白发剪得短短的,身穿牛仔布长袖工作服、奶油色棉布长裤,足蹬弄脏的网球鞋,手上戴着白色工作手套,正在用金属大喷壶挨个给盆栽浇水。她身上的衣服,每样似乎都大了一号,却仍然舒适协调。青豆每次见到她的姿容,都由衷地敬重她那毫不雕饰的天然气质。

她本是某位著名财阀的女儿,在战前嫁给了一位华族,却全无虚饰和纤弱之处。战后不久失去了丈夫,参与经营一家亲族创办的小小的投资公司,在股票运作上展示了出众的才华。谁都会承认,那可说是一种天生的资质。投资公司凭借她的力量得到急速发展,遗留给她的个人资产也大大增值。她以此为本钱,购入了东京市内好几块前华族和前皇族拥有的上等地皮。十多年前引退,看准时机将手头所持的股票高价抛售出去,财产越发增值。她始终竭力避免抛头露面,所以她的名字几乎不为一般世人所知,但在经济界却是如雷贯耳,据说在政界也拥有雄厚的人脉。然而看她本人,却是一位随和而聪颖的女子,并且从来不知畏惧。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旦下定决心,便会坚持到底。

她一看到青豆,便放下喷壶,手指着门口小小的铁制园艺椅,示意她坐到那儿。青豆在指定的位置落座后,她也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无论做什么事,她几乎从不发出声响,像一只穿越森林的睿智的母狐。

“要给您端点饮料来吗?”Tamaru问。

“来点热热的香草茶。”她说,随即望着青豆:“你呢?”

“和您一样。”青豆说。

Tamaru微微点头,走出了暖房。他留神确认身边没有蝴蝶,然后把门拉开一条细缝,迅速闪出门外,再关上门,宛如踏着交际舞步。

女主人摘下棉质工作手套,就像脱下夜间舞会上用的丝质手套似的,细心地叠好,放在桌子上,然后用光润的黑眼睛直直地看着青豆。这是一双饱览沧桑的眼睛。青豆也回视着她,注意不至于到失礼的程度。

“好像失去了一个挺可惜的人。”她说,“在石油界似乎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据说虽然年轻,却是个很有实力的角色。”

女主人说话从来都是声音小小的,那音量仿佛只要刮起一阵微风,就会被吹散。所以对方得始终仔细倾听。青豆常常有伸出手把音量旋钮朝右转的冲动,但那音量旋钮根本不存在,因此她只能绷紧神经侧耳细听。

青豆说:“虽说他死得很突然,看来也没有引起什么不便。地球照样在转动。”

女主人微笑了。“在这个世界上,不可取代的人大概不存在。不管知识多么丰富本领多么高强,总能在哪儿找到他的替代者。如果世界上到处都是不可取代的人,我们一定会很为难。当然……”她补充道,并且像强调似的把右手食指笔直地举向空中,“像你这样的人,却不大容易找到替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