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吾 另有主意(第2/8页)

喉咙干渴。天吾伸手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小心翼翼地不让水泼洒出去,喝了半杯。休息片刻,调整呼吸,再把剩下的半杯喝光。意识渐渐回归原处,身体感觉恢复如初。他把空杯子放下,用手帕擦拭嘴角。

“对不起。已经没事了。”他说着,确认相对而坐的人是小松。两人正在新宿车站附近的咖啡馆里商量事情。周围的交谈声听上去也和普通的谈话一样了。坐在邻桌的两个客人诧异地望着这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女服务生面露不安的神情,站在旁边,也许担心他会在座位上呕吐。天吾仰起脸,冲着她微微一笑,点头致意。仿佛在说:没问题,不必担心。

“是不是什么老毛病犯了?”小松问。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忽然感到晕眩。只是有点吃力。”天吾说。声音听上去还不像自己的,不过有些接近了。

“要是在开车时发生这种事,可不得了。”小松注视着天吾的眼睛,说。

“我不开车。”

“那就好。我有个熟人,得了杉树花粉症,正开着车呢,忽然打起喷嚏来,一下子撞上了电线杆。不过天吾君,你这毛病可比打喷嚏厉害多啦。第一次真把我吓了一大跳。到了第二次,多少也习惯了一点。”

天吾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里面的东西。没有任何滋味。只是温乎乎的液体穿过喉咙。

“要不要再来一杯水?”小松问。

天吾摇摇头。“不用了。我已经好了。”

小松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盒万宝路,把香烟叼在口中,用店里的火柴点燃。然后飞快地瞟了手表一眼。

“对了,刚才我们在谈什么?”天吾问。必须赶快恢复正常状态。

“是呀,咱们在谈什么来着?”小松说着,抬起眼思考了一下,或者说装出思考的模样。究竟是哪一种,天吾也不清楚。小松的动作和言语中有不少演戏的成分。“啊,对了,刚打算谈谈深绘里这个女孩,还有《空气蛹》。”

天吾点点头。是在谈论深绘里和《空气蛹》。正想向小松说明时,“发作”忽然袭来,谈话就中断了。天吾从提包中取出一叠小说原稿复印件,放在桌子上。把手放在原稿上,再次体味那种感觉。

“在电话里,我简单地和您说过了。这篇《空气蛹》最大的长处,就是它不模仿任何人。作为新人习作,它没有丝毫‘想像谁’的成分,这非常罕见。”天吾慎重地斟词酌句,“文章的确还很粗糙,选词用字也很稚拙。就说标题吧,便把‘蛹’和‘茧’混为一谈。如果成心挑刺儿,恐怕还能找出好多缺点。可是,这部作品里至少有某种吸引人的东西。虽然整个情节充满了虚幻性,细节描写却栩栩如生。这种平衡把握得极好。像独创性必然性这样的词,用在这里合不合适,我不敢说。如果有人说它还没达到这样的水准,或许也对。不过你磕磕巴巴地读完它,肯定会留下沉静的感受。哪怕那是令人不快、难以言喻的奇异感受。”

小松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天吾,示意他说得更详细些。

天吾继续说道:“我希望不要仅仅因为文字稚拙,就轻易把这部作品从初选中筛下去。这几年来,作为工作,我阅读了大量的应征稿件。当然,说是阅读,还不如说是粗略地翻翻。其中既有写得相对不错的作品,也有根本不值一提的作品——当然是后者居多。总之,我阅读过这么多作品,能让我有感觉的,这个《空气蛹》还是第一篇。而让我读完后还想从头再读一遍的,这也是第一篇。”

小松哼了一声,然后毫无兴趣似的喷出一口烟,嘬起嘴。但根据绝不算少的和小松打交道的经验,天吾不会轻易被这外在的表情蒙蔽。此人往往会浮现出和真实想法无关的,甚至截然相反的表情。所以天吾耐心地等待对方开口。

“我也读过了。”小松隔了一段时间,才开口说,“接到你的电话,我马上把原稿读了一遍。呃,写得真叫糟糕透啦。助词用得乱七八糟,文章写得不知所云。先别忙着写什么小说,我看得好好打实基础,先学学怎样写文章才行啊。”

“但是您一口气读到了最后。对不对?”

小松微笑了。那仿佛是从平时从不打开的抽屉深处拽出来的微笑。“是啊。你没说错。我一口气读到了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惊奇。我居然会把一部新人奖应征作品从头读到尾,绝无仅有啊。何况有些部分还一读再读。这简直堪比九大行星连珠啊。这一点我承认。”

“这说明其中的确‘有点什么’,不是吗?”

小松把香烟放在烟灰缸上,用右手中指搓了搓鼻翼。却没有回答天吾的提问。

天吾说:“这个孩子只有十七岁,是个高中生。她只是没有接受过阅读和写作小说的训练。想夺取这次新人奖,也许的确很难。但值得保留到最后一轮评选。这种事,只要您一句话就可以定下来,对吧?要是这样,下一次就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