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叫伊凡的人(第2/3页)

这时,附近什么地方响起了车轮吱吱嘎嘎的呻吟声。

“站住!”我喝令道,“谁?”

黑夜驾驭着无数欢蹦乱跳的马朝我飞袭而来,地平线上曲曲弯弯的火舌腾空而起。

“革命法庭的。”一个被黑暗吞食了的声音回答说。

我奔上前去,撞着了一辆大车。

“我的马被打死了,”我大声说,“马的名字叫小月桂……”

谁也没有搭理我。我爬上大车,把马鞍枕在头下,倒头就睡,借着发霉的干草的暖意以及和我萍水相逢的同路人伊凡·阿金菲耶夫的体温,我暖洋洋地酣睡一觉,直到天亮才醒。哥萨克伊凡·阿金菲耶夫比我醒得更晚。

“谢天谢地,天亮了。”他说道,打小箱子下边掏出手枪来,在助祭的耳朵上方朝天开了一枪。那人直挺挺地坐在他前面驾着马。在那人谢了顶的大脑瓜上飘着几缕灰不溜丢的细发。伊凡·阿金菲耶夫在那人另一只耳朵上方又朝天开了一枪,随后把手枪插进枪套。

“伊凡,早上好,”他向助祭说,哼哧着穿上鞋子。“咱们该张嘴了,怎么样?”

“伙计,”我大声说,“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都不为过,”伊凡·阿金菲耶夫一边拿吃食,一边回答说,“他在我面前装病都已经三天三夜了……”

这时,第一辆大车上的科罗特科夫,我在三十一团时就认识他了,接过碴儿把助祭的事从头至尾讲给我听。伊凡·阿金菲耶夫竖起耳朵一句不落地听着,后来他从鞍子下拿出一条烤牛腿。牛腿用粗麻布袋子包着,粘着干草屑。

助祭打赶车的位子上爬到我们跟前,用小刀割下已经发绿的腿肉,分给所有的人一人一块。吃完早饭,伊凡·阿金菲耶夫把牛腿放进袋子扎好,塞到干草里边。

“伊凡,”他对伊凡·阿格夫说,“来驱魔吧。反正得歇会儿,马累坏了……”

他打兜里掏出一小瓶药水和塔尔诺夫斯基注射器,递给助祭。他俩爬下大车,往野地里走了二十来步路。

“护士小姐,”第一辆大车上的科罗特科夫喊道,“眼睛往别处看,看得越远越好,要不然伊凡·阿金菲耶夫那件宝贝会把你眼睛看花的。”

“我用刀把你们全阉了。”那女人嘀咕了一句,转过身去。

这时伊凡·阿金菲耶夫撩起了衬衫。助祭跪到他面前开始注射。注射完后,他用一块布片擦了擦针头,还对着亮光看了看。伊凡·阿金菲耶夫提起裤子,找准一个机会,走到助祭背后,贴着他耳朵又开了一枪。

“谢谢啦,伊凡。”他一边说,一边束好裤子。

助祭把药瓶放在草地上,站起身来。他细软的头发全竖了起来。

“高等法院会审判我的,”他瓮声瓮气地说,“伊凡,你就别捉弄我了……”

“如今的世道人人都是法官,”第二辆车的车夫接着说,他像个机敏的驼子,“判个人死刑,小菜一碟……”

“那就更好了,”伊凡·阿格夫挺起了胸脯,“伊凡,毙了我吧……”

“助祭,别胡闹,”我的旧相识科罗特科夫走到他跟前,“你要明白,你碰到了一个多么好的人。换了别人,早把你像只鸭子似的宰了,让你连嘎嘎叫一声都来不及,而他这样做,是在弄清你的真相,是在教育你,让你还俗……”

“那就更好了,”助祭固执地重复说,“伊凡,毙了我吧……”

“混蛋,你自己毙自己吧,”伊凡·阿金菲耶夫回答说,气得脸色煞白,连咬音都不准了,“你自己给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掉……”

他挥舞双手,扯下自己的衣领,倒在地上,癫痫病发作了。

“唉,你是我的心肝宝贝!”他发狂地喊道,把沙土撒在自己脸上。“嚄,你是我苦命的心肝宝贝,你是我的苏维埃政权……”

“伊凡,”科罗特科夫走到他跟前,满怀温情地把手放到他肩上,“别打战了,亲爱的朋友,别难过了。该上路了,伊凡……”

科罗特科夫吸了满满一口水,喷到伊凡·阿金菲耶夫脸上,然后,把他搀扶到大车上。助祭重又坐到赶车人的位子上,我们继续赶路。

我们距维尔巴镇已不到两俄里。那天早晨在这个小镇上聚集了数不清的大车。有三师人马:第十一师、第十四师和第四师,来到这个小镇。犹太人穿着坎肩,耸起肩膀,站在自家门口,活像一只只拔光了毛的家禽。哥萨克们在各家各户进进出出,收集毛巾,吃着还没熟的李子。伊凡·阿金菲耶夫刚一到达那里,便一头钻进干草堆呼呼大睡。我从他大车上抱了条被子,想找个阴凉的地方睡觉。可是道路两旁的野地里全是粪便。一个戴铜边眼镜和蒂罗尔帽子、蓄络腮胡子的庄稼人,正在一旁看报,他捕捉到我的目光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