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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安妮说,“上帝的意志是无法理解的,只能默默承受他的安排。”

大巴车在凌驾于费城南部绵延不绝的贫民窟之上的高速公路上奔驰。我们在车里互相安慰。

安妮·毕晓普很开心,因为我们接受了她的邀请,要去她家陪她几天。

费城闹市区人满为患,又闹又脏。我们来到地铁站,文森特带着我们的包,安妮买了从切斯纳特山到切尔腾大道的车票。在大巴上她已经给我描述过她在德国城的可爱房子。虽然她提到,近几十年来,这座城市因为引入了“不良元素”而日渐堕落,但我脑中的德国城还是砖头和钢铁构成的费城中独立的世界。事实证明我错了。透过车窗玻璃,我看见微茫的暮色中一排排破旧的房屋和工厂,狭窄的街道上堆着被丢弃的汽车,大片的空地,随处都有黑鬼出没。除了能在火车车厢中和同铁轨平行的高速路上的汽车中偶尔看到几个白人外,整个城市似乎都被黑鬼占满了。我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地坐在座位里,透过脏兮兮的车窗,看着穿着西装夹克的黑鬼小孩在空地上瞎跑,黑鬼男人在冷清的街道上要死不活地走着,黑鬼女人推着偷来的购物车。每扇黑黢黢的窗户背后,似乎都藏着一张黑鬼的脸……

我将脑袋靠在冰冷的窗户上,按捺住想哭的冲动。我的父亲是对的,在一战前最后一段晴朗的日子里,他曾经预言,一旦黑鬼获得投票权,这个国家就会开始腐烂。他们将一个曾经伟大的国家变成了肮脏、懒惰、绝望的废墟。

尼娜永远也不可能在这儿找到我。我过去几天的行动轨迹是完全随机的,同安妮待一周或几周——即便这意味着住进这群失业的黑鬼中间——将会在原有的随机模式上增加更多随机元素。

我们在郊区一个名叫切尔腾大道的车站下车。轨道两边都是水泥墙,城市就在轨道的上方。我突然害怕起来,累得不愿沿着阶梯爬上街道。我让大家坐在一条深黄色的硬木长椅上休息了几分钟。一列火车呼啸着从我们面前驶过,返回市中心。一群黑鬼小孩蹦蹦跳跳地跑上阶梯,一边叫喊着脏话,一边互相推搡。我隐隐听见外面街道传来的声音。寒风瑟瑟,雪花飘飘扬扬地落在我们所在的候车区。文森特对此毫无反应,也没有拉上防风夹克的拉链。

“我们去打辆车吧。”安妮说。

我点点头,但直到我看见两只体型大如猫的老鼠之后才站起来。那两只老鼠从轨道对面的水泥墙缝隙中钻出来,开始在垃圾堆和干涸的下水道里搜寻食物。

出租车司机也是黑人,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我们只坐了八个街区,他却明显多收了我们的钱。德国城里的建筑有石质的,也有砖砌的,随处可见霓虹灯和广告牌。切尔腾大道和德国城大道上车满为患,道路两边尽是廉价商店和酒吧,还有北方城市中常见的生活垃圾。但德国城大道上有真正的电车。在银行、酒吧、杂货铺中间,还零星可见古老的石质建筑,或者十九世纪的砖砌商店,或者树立着铁栅栏和绿色雕像的一小片公园。两个世纪前,这里一定是一个小村落,住着一群有教养的农夫和商人,他们选择在距费城六到十英里的地方生活。一百年前,这里一定是一个宁静的小镇,从费城坐火车只需几分钟就能到达——那时这里依然迷人,纵横交错的乡间小路旁坐落着一座座大房子,公路旁偶尔会有一两家旅馆。但今天,费城已经将德国城整个吞噬掉了,就像一条巨大的鲤鱼吞掉了比它漂亮得多的小鱼,只留下一具白骨,同消化液中的残渣混在一起。

安妮红着脸向我们介绍她的小房子,可见她真的对此备感骄傲。这座白色木房的风格完全与时代脱节,很可能是农舍改建而成,位于一条名叫女王巷的窄街上,距德国城大道几十码。房子周围立着高高的木栅栏,但破损严重,而且前部的栅栏上还喷有涂鸦。房前有一个很小的院子,根本不能同我在查尔斯顿的院子相提并论。前门廊也很小,二楼上只有两个小天窗。院子里长着两棵低矮的桃树,看起来已经不能再开花了。房子前面有一个前窗上趴满死苍蝇的干洗店;后面有一座似乎被遗弃了几十年的三层高的房子,只有偶尔在窗后闪现的人脸能表明那里还有人住。街对面有仓库、改造成复式住宅的下陷的砖砌房,以及往南延伸了半个街区的联排房屋。

“虽然简陋,但毕竟是家啊。”安妮说,等着我反驳她的前半段话。我反驳了。

安妮的大卧室和稍小的客房在二楼。厨房旁边的小卧室是他弟弟住过的,至今仍闻得到药和雪茄的味道。安妮显然打算将楼下的这个房间给文森特住,而把小客房给我住。我“帮助”她把楼上的两间房给了我们,让她自己去住楼下的房间。她收拾衣服和个人物品的时候,我参观了房子剩余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