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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孤独的女人看上去比她的真实年龄大很多,而我则恰恰与她相反。同我闲聊了两句后,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又红着脸说:“这儿还有空座。你愿不愿过来坐,这样我们就不用这么大声地说话了?”

“当然愿意。”我说,将针线放进了编织袋。这套道具已经发挥了它的作用。

她的名字是安妮·毕晓普。她正要返回费城的家,之前她在华盛顿的妹妹家里住了很长时间,但并不开心。聊了十分钟之后,我基本就掌握了所需要知道的一切。精神抚慰其实并不需要,这个女人渴望找人说话。

安妮来自于一个受人尊重的富裕费城家庭。他父亲设立的信托基金成了她主要的收入来源。她从没有结过婚。这个衰老的女人照顾了自己患病的弟弟保罗整整三十二年。保罗患有神经系统疾病,先是下身瘫痪,最后渐渐全身瘫痪。今年五月,保罗去世了,安妮·毕晓普不习惯不再照顾弟弟的生活,于是她造访了妹妹伊莱恩家。这是他们姐妹八年来第一次重聚,但双方并不愉快。安妮对伊莱恩粗鲁的丈夫和不懂礼貌的孩子很不满,而她妹妹家显然也受不了安妮姨妈长期寡居养成的习惯。

我对安妮·毕晓普这种人非常了解——在长期冬眠生活中,我一直戴着这种老处女的面具。她是一颗寻找轨道的卫星,任何一颗能让她免于冰冷、孤独的星球都能将她捕获。下身瘫痪的弟弟对她来说是上帝的恩赐。尽管全身心地奉献给丈夫或孩子也是她的一种可能的生活方式,但照顾身体虚弱的弟弟为她提供了更多的借口,免去正常生活中的种种义务和烦扰。这种女人表面上不知利己专门利人,其实却是不折不扣的自私鬼。虽然她在提到去世的亲爱弟弟时,语气悲悯而慈爱,但我察觉到她对尿盆和轮椅的变态迷恋。三十年来,她牺牲了青春年华、牺牲了做母亲的机会,去伺候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吃喝拉撒,这实际上是一种病态的放纵。我太了解安妮·毕晓普了,她不过是在慢性自杀,但又乐在其中。想到这里,我都为自己身为她的同性而感到羞耻。通常遇到这样的家伙,我都会忍不住让他们把自己的手插进喉咙里,直到他们恶心呕吐,并因吸入自己的呕吐物而死。

当她讲述痛苦经历而落泪时,我拍着她的手臂说:“我懂,我懂。我懂那是什么感觉。”

“你真的懂?”安妮说,“找到一个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的人太不容易了。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许多相通之处。”

我点点头,看着安妮·毕晓普。尽管她实际上只有五十二岁,但说她七十岁了也有人信。她穿得不算差,但因为人不精神,所以套装也好礼服也罢,到她身上都像是皱巴巴的普通家居服。她的头发是棕色的,但已经开始泛白,那条中分线似乎四十五年都没有变过,刘海松垮垮地垂在额前。她画着黑色的眼线,一哭就全花了。她嘴唇单薄,神态古板,虽然称不上刻薄,但显然极少开口大笑。她的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仿佛受地球重力作用一般,皱纹的曲线都是朝下的。她性格怯懦,思想浅薄,会依附于任何可以提供庇护的人,如同一只受惊的松鼠。

她是完美的操控对象。

我向她讲述了我的故事,用的是比阿特丽斯·斯特朗这个化名,因为这是我仍在使用的身份。我的丈夫是萨凡纳的一位成功的银行家,但八年前去世了,留下一套房产给我妹妹的儿子托德管理。托德不仅对房子管理不善,还败光了家中的遗产。去年秋天,他同他没规矩的妻子一起在一场严重交通事故中死了,害得我来负担葬礼费用,还有他欠的一屁股债。托德的儿子文森特也只好由我来抚养。我自己的儿子和他怀孕的妻子在日本冲绳的一所教会学校教书。我已经卖掉了萨凡纳的房子,还掉了最后一笔债,带着甥孙一起去北方,希望能开始一段新生活。

这个故事蹩脚极了。但我通过不时爱抚她的快感中心,让她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你外甥非常英俊。”安妮说。

我笑了笑,瞟了眼坐在过道对面的文森特。他上身穿着廉价的白衬衫和蓝色的防风夹克,打着黑领带,下身穿着皱巴巴的宽松长裤,还有我们在华盛顿的凯马特【6】买的一双黑色鞋子。我修剪了他的头发,但最后决定留着他的长发。现在,这些头发都干净整齐地扎在了脑后。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的雪花和往后退去的景物。但我没办法改变他短小的下巴和脸上的青春痘。“谢谢。”我说,“他同他母亲长得很像。愿上帝使她灵魂安息。”

“他真安静啊。”安妮说。

我点点头,眼泪滑过脸颊。“那场事故……”我故意欲言又止,“可怜的孩子在事故中失去了大部分舌头。他们告诉我,他再也不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