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梅勒妮

坐公交车北上,穿越巴尔的摩无穷无尽的连栋贫民区和威尔明顿阴沟一样的工业区,我不禁联想到圣奥古斯丁文章中的一句话:“魔鬼把他的城市建在北方。”

我一直不喜欢北方的城市。那里充斥着疯狂和冷漠,煤烟和沙粒遮蔽天空,绝望笼罩在肮脏的街道和同样不洁的居民身上。我一直认为,尼娜最明显的背叛就是放弃了南方,投身纽约的冰冷峡谷。我不打算前往纽约那么靠北的地方。

雪花飘忽而至,为沉闷的风景增添了一抹亮色,我将注意力转移到公交车内部。过道对面的女人从书上抬起头,向我羞赧地笑了笑。这是我们离开华盛顿郊区后,她第三次对我笑。我点点头,继续织毛衣。她估计只有五十出头,但长年的未婚生活让她看起来老了二十岁。我已经开始考虑利用这个怯懦的女人解决我的问题。

我的一个问题。

离开了华盛顿我很高兴。我年轻的时候,非常喜欢那个有点儿南方味道的冷清城市。直到二战期间,它都给人以休闲而混乱的感觉。但现在,那里喧闹嘈杂,高楼林立,仿佛一座自我标榜的巨大陵墓,里面住的全是蝇营狗苟、热衷权力的虫子。

我瞟了眼窗外纷纷洒洒的雪片,竟一时想不起今天是几月几号,大脑中唯一出现的三个字是“星期四”。星期二和星期三晚上,我们都是在距离华盛顿中心几英里的一座沉闷的汽车旅馆度过的。星期三,我让文森特把别克车开到国会大厦附近,将其抛弃,然后走回汽车旅馆。这一趟路花了他三小时,但文森特没有抱怨。他将来也不会抱怨。星期二晚上,我让他用针线给自己封上了嘴,我在烛火上给针简单消过毒。

星期三上午,我去购物中心做采购,买了些裙子、袍子、内衣,但同我在亚特兰大丢失的那些高档货相比,它们寒酸得简直让人想哭。丑陋的编织袋里还有差不多九千美元。当然,在查尔斯顿、明尼阿波利斯、新德里和土伦的保险柜和储蓄账户中,还有更多的钱,但目前我并不打算去取。如果尼娜知道我在亚特兰大的银行有储蓄,那她也肯定知道我在其他地方也存着钱。

尼娜死了,我想。

但她的念控力是我们当中最强的。她能在同我聊天的同时,操控威利的一个傀儡摧毁飞机。她的念控力强得难以置信,令人惊恐,甚至在她死后都能影响到我。尼娜·德雷顿的肉身在棺材中腐朽的同时,她的念控力却愈发强大。我的心脏开始狂跳。我转过头,瞥了眼公交车后排阴影中的人脸……

尼娜死了。

今天是星期四,离圣诞节正好一个星期。也就是说,今天应该是12月18日。我同尼娜、威利的重聚发生在12月12日。这两天之间似乎隔着无穷的时间。过去二十年,除了必要的放纵,我的生活基本上一成不变。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不好意思,”坐在过道对面的女人说,“你的毛衣打得可真好啊。是给你的孙辈打的吗?”

我转过头,对那个女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年轻的时候,在知道有许多事是女孩子不该做的之前,我常常同父亲去钓鱼。令我最兴奋的,是鱼儿咬钩时从鱼线传来的拉扯感,还有浮标一上一下的运动。真正考验渔夫技能的,正是鱼钩将咬稳而未咬稳的那个瞬间。

“不错,就是。”我说。一想到有个哭哭啼啼的孙子,我就禁不住反胃。但我很早之前就发现,在公众场合打毛衣对调整情绪大有裨益,而且还是很好的伪装。

“孙子?”

“孙女。”我说,悄悄侵入了那女人的意识。我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就像走进了开着门的房间。我尽可能谨慎地穿过精神的走廊和通道,穿过一扇扇门,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像入侵者,直到最后发现她脑中的快感中心。我就像抚摸波斯猫一样爱抚着她——虽然我讨厌猫——我感到她的快乐涌遍全身。快感释放得如此突然,就像一股温暖的尿液意外地流了出来。

“哦。”她呻吟了一声,不期而至的快感令她羞红了脸。“孙女。真好。”

我适时地调整爱抚的强度——我说话时就加强,她偷看我时就减弱。这种技术有人掌握得十分娴熟——对年轻人而言,这叫调情;对政治家而言,这叫展示魅力。

倘若具备念控力的是一位演讲大师,那他就能煽动起群众的狂热。阿道夫·希特勒的同辈和同事经常提及但又极少深思的一个事实是,他出现的地方,人们总是感觉很舒服。我只要把这个女人好好调教几个星期,她便会对我的操控上瘾,其程度甚至强于海洛因。我们之所以喜欢恋爱的感觉,就是因为这是最接近心灵上瘾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