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踪之前,彼得最后一次见到了列奥瓦·波尔坦斯基。

宾州站!他走出密密麻麻的人群,目光向上,很高,高到天空。现在!现—在!旅行者嘟囔道。他新生活的格言和祷告:现在!

黄色的拉达车停在了阴沟边上。列奥瓦等着他,很默契。

“谢谢,你真是说到做到,一个守信用的人。苏联人真是守信用。”

“美国人也是,假如工资付得高的话。你付我的钱不少。很好,太好了。”

“究竟如何,看一看……我是你的债务人。Noblesse oblige[1],法国人是这么说的。乌克兰人怎么说的?”

“为什么是乌克兰人?”

“你老家不是那个著名的奥德萨吗?”

“我是苏联人。我对你说过,而你并没有明白。Ein Mann, ein Wort[2],这个,我是在家里学的。这不是法语,但我相信意思是一样的。”

“几乎一样。”

“行。我们去哪里?”

“我不知道确切地址,但我知道在哪里。”

“纽约不是一个村庄,得有地址。”

“你知道勒诺克斯医院在哪里吧?那是一个大医院,边上,有一个小诊所。”

“又是去瞧大夫?你的女朋友转去了勒诺克斯那里吗?那个不愿意见你,没等你到达就消失的女朋友、伴侣或者妻子吗?”

“不,她没有转去。我去不是为了她。”

“你病了吗?一个精神病医生吗?我已经问过你一次了,你没回答。一个精神病医生?”

“上次我回答了,我现在也还回答你。不,他不是精神病医生。科齐大夫是一个全科医生,一个在美国已经过时的职业。”

“这倒是。医生们都专门化了。专治右手的,治左手的,治膝盖的,治筋腱的,治头疼的,治秃顶的。你不是有十个手指头,十个脚趾头吗?每一个都配一个专家。一共二十个专家!再有一个专家来治每根指头的指甲,又有二十个!牙医中也有专门只封口的,只拔牙的,有的专门治牙龈,有的专门种更结实的新牙。福特的方法,劳动分工。最大生产量。查理·卓别林的电影。我在苏联看过好几十遍呢。”

“片名是叫《摩登时代》吧?有效而又凶残的资本主义。因此,你们是在社会主义国家看的那些电影。那么书呢?你们读书吗?”

“我能读时就读。”

“你什么时候能读呢?在那边,我们全都落到了书的圈套中。”

“为什么是一个圈套?”

“哦!一种说法而已,那还是一个巢穴,人们可以独自待着,除了书,人们什么都没有。”

“科齐大夫……科齐,你说的?”

“这是他的姓。”

“这么说,是肺病专家。科齐杆菌,我在学校里学到过。你肺里长了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没长。我,我不叫他科齐,而是阿维塞纳。你知道那是谁吗,阿维塞纳?”

“我知道,尽管我不全知道,也不感兴趣。因此,你是一般的病人,不是肺病。左脚小脚指头的指甲吗?”

“我去不是去看病的。我给他带去一件礼物。这个卷筒。”

“原来如此!已经不是那个沉重的口袋了,现在,你有了一个卷筒。这么说,你不去图书馆了,也不去图书馆的快餐厅,你也不会丢皮夹子了。”

“不,我不会丢了。我有钱,你别担心。”

彼得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带盖子的蓝色大卷筒。

“我带去一条信息。”

“这么大啊?关系到跟他一起工作的那位女朋友吗?你恳求她爱情上的帮助,一种香水作为处方?这样的圆管,装地图或文凭的,也可以用来装带有爱情魔幻格式的纸莎草纸。”

“我给他带去一件礼物。一幅罕见的版画。我特地为他而买的。”

“原来如此!一件礼物。感激。旧大陆的习俗。Noblesse…你刚才怎么说来的?”

“Noblesse oblige。”

“是的,正是这个,oblige。是ein Mann, ein Wort的另一种说法。现在,我明白了。这很不一样。”

“不完全。”

“感谢一次治疗。”

“不仅仅。”

“你说这是一个信息。信息是单独的吗?”

“单独的。但礼物同样也是一种信息。信是另外一种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