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6页)

庭院内有几棵椰子树,看上去突兀不动,令人吃惊。这种“喷泉树”弯成弓形,对着天空喷洒着几股绿色的飞沫。

植物、动物、金属、石子和印度红,一同混淆于明光之中,融合,跃动。就连守护玄关的一对巨大的雪狮子,那大理石的鬣毛也能像向日葵一样。那葵花子般的牙齿,密密实实排列在张开的巨口之内,狮子的面颜也就是怒放的白皙的向日葵花朵。

阿契特·阿帕殿下乘坐的劳斯莱斯轿车抵达门前。左右草坪上小亭阁周围早已严阵以待的身着红色制服的少年军乐团,正鼓胀着褐色的脸颊,吹奏着军乐。刚刚擦得锃亮的圆号的漏斗,将他们身上红色的制服映射出小小的影像。在热带的阳光下,再也没有比这种乐器更加适合演奏的了。

穿着白色上衣的卫士,跟在后头,打开草绿的阳伞罩在殿下的头顶上。殿下一身白色的军服,佩戴着勋章,在手捧布施、攀着蓝色衣带的侍从以及十多个禁卫兵的护卫下,走进寺院。

按惯例,殿下参拜二十分钟结束。其间,人们头顶烈日,站在草坪上静候。不一会儿,殿内传来中国胡琴的乐音,其中交混着铜锣的声响。此时,那个撑伞的卫士,扛着那把顶端精心装饰着金色佛塔的伞站立在门口,四个禁卫兵头戴僧帽般耷拉在颈项上的帽子,排立在石阶上。殿内无法看得分明,从阳光炫目的门外,只能窥见晦暗的内里烛火摇曳,从那里频频传来诵经的声音。早些时候的锣鼓也渐次昂扬,最后铿然一声锣,音乐戛然而止。

卫士张开草绿色的阳伞,恭恭敬敬罩在走出来的殿下的头顶上。近卫兵们举刀敬礼。殿下疾步走出寺门,乘上那辆劳斯莱斯。

不久,群众目送殿下远去之后解散了,军乐队也走了,寺院又缓缓迎来傍晚的安息。僧侣们披着袒露褐色右肩的金襕僧衣,有的到河岸上读书,有的聊天儿。河面流淌着枯萎的红花和腐烂的瓜果,映射着对岸成排的合欢树以及绚烂的云霞。太阳沉没到寺院背后了,草坪上笼罩着暮色。不一会儿,寺院的大理石圆柱、狮子和墙面在暮霭里浮现着灰白。

***

例如卧佛寺。

十八世纪末,拉玛一世建立的这座寺院,塔堂林立,人们必须一个接一个穿过狭窄的空间。

那烈日,那蓝天。然而,本堂回廊巨大的白色圆柱,犹如白象的下肢一般污秽。

佛塔装贴着细密的陶片,彩釉在太阳底下灼灼耀眼。紫色的大佛塔一级级镶嵌着暗褐色的瓷砖,描绘出无数花朵的数不清的陶片,于紫褐的底色上连缀成黄、红、白的花瓣儿,仿佛在半空里竖立起一卷陶瓷制作的波斯地毯。

大佛塔一旁又有一座绿色的塔。一只怀孕的母犬,拖着沉重的暗红色长满黑斑的乳房,东倒西歪地走过被阳光的铁锤击碎的磨损的石板路面。

涅槃佛殿巨大的金色卧佛,蓝、白、绿、黄的陶枕上,枕着密如丛林的高高的金色发髻。金色的长臂支撑着佛头。晦暗厅堂内对面的一端,远远闪耀着金黄的足踵。

佛的足心镶嵌着精美的螺钿,黑底上分成许多细小的格子,这些格子内用珍珠母分别制作成牡丹、贝壳、佛具、岩石、池沼的莲花、舞女、怪鸟、狮子、白象、龙、马、鹤、孔雀、三帆船、虎和凤凰等图案,表现佛祖的事迹。

敞开的窗户,好似磨光的黄铜板一般灼人眼目。菩提树下,走过一群露出褐色的右肩、身披橘黄色僧衣的僧人。

酷热难当。户外,仿佛空气本身也染上了热病。绿油油的红树将无数气根垂入佛塔间沉滞的水池。鸽子在池中的小岛上游玩。岛上的岩石涂着蓝色,岩面上绘着一只大蝴蝶,岩石顶端放置着一座不祥的黑色小塔。

还有,例如本尊以绿宝石佛而闻名的守卫大王宫的玉佛寺。

这座寺院自一七八五年营建以来从未遭受毁坏。

雨天里,左右两座金塔坐落的大理石台阶上,金色的半女半鸟灿然闪亮。朱红的琉璃瓦和碧绿的边缘,在明亮的雨滴里越发光艳夺目。

玛哈曼达帕回廊的墙壁上蜿蜒地绘满了《罗摩衍那》故事的连环画。

较之富有德行的罗摩本人,具有风神光辉的儿子、猴神哈努曼,随处活跃于整个画面之上。长着茉莉花牙齿的黄金丽人西塔,被凶恶的罗刹王拐走了。罗摩在众多的战斗中,圆睁着伶俐的双眼,奋力拼搏。

南画风格的山峦和初期威尼斯画派灰暗的背景前,绘制着彩色鲜艳的殿宇、猴神和妖怪的军士;彩虹色的神骑着凤凰在幽暗的山水上面飞翔;金衣人手持皮鞭抽打一批着衣而坐的马;海里的怪鱼猝然冒出头颅,欲袭击桥上的军队;远方有清幽而蔚蓝的湖水;躲在茂草中的猴神,拔剑注视着穿过蓊郁的密林悄悄走来的金鞍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