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第2/2页)

勋闷声不响。听了中尉的话,一点儿也不惊讶,勋反倒对自己不解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沉默时间越长,也就越发使中尉陷于不安之中。

一种现实崩溃了,另一种现实立即开始结晶,创造新的秩序。勋发现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对这个观念已经习惯了。中尉已经从这种结晶中分离出去了。而且,他那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身影,一个劲儿围绕这个既无出口、也无进口的结晶体打转转。勋正在朝着一种更高度的纯粹、更高的确实性的悲剧前进。

中尉大概正在想象着这个年轻人早已六神无主,即将跪在自己面前哭诉吧。然而,勋重新摆正穿着学生服的双膝,露出一副冷然的态度,沉默不语。勋下边的话,因为距离勋自身的诚实过于遥远,所以中尉听起来,好像被嘲弄了一番。

“好吧,那至少请让我见见志贺中尉吧,只想请他撒布一下檄文。”

勋说着,便从手提包里拿出檄文草稿,打算请堀中尉过目。依然没有留意勋的变化的中尉,老实地回应道:

“不行,不能这么做。我说停止,你不是还没有回答吗?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实际情况非常不利,我是强忍着眼泪劝告你的,这是经过深刻思考之后才这么说的。我既然说要停止,你就不要再指望军队的帮助了。我决定停止,其中也包含志贺中尉的意思,这一点你明白了吧……当然,你们自己要干,那是你们的自由。但是,你既然找我商量,我衷心劝阻你们,我不愿看到你们青春的生命白白葬送掉。好了,停止吧!”

中尉下命令似的喊道,一声“停止!”直冲着他的额头袭来。

于是,勋想不妨骗一骗中尉,可以对他发誓,就说决心停止。对,就这么做。如果含含混混地应付一下就回去,中尉一定放心不下,说不定出发前一周里,想尽办法从中破坏。不过,这种虚假的誓言,会不会违背自己的纯粹性呢?

中尉下面一段话,立即使勋转换了心情。

“还有,任何零零星星的笔记里,都不许有我和志贺的名字。如果你们不肯停止,那就更应如此。要尽早把我们的名字抹消!”

“好的,就这么做。”勋爽快地回答。“我很理解您的意思。你们的名字,我负责全都抹掉。还有,如果说计划停止,恐怕大伙儿难以接受,就说无限延期好了,事实上等于停止。”

“是吗?你全明白啦?”

中尉立即兴高采烈起来。

“全明白啦!”

“那就好,不能走神风连的老路,维新运动无论如何都必须取得成功!我们共同并肩作战的机会一定会到来。怎么样,干一杯?”

中尉从橱柜里拿出威士忌酒劝道,勋极力谢绝,趁早告辞了。他不愿同这种古怪的人泡在一起,想尽量爽朗地离开。

勋走出钉着“北崎”名牌的障子门。下雨了,虽然不像初次来访那天午后下的那样大,可是这样的冬雨也把夜间的道路淋得光闪闪的。他虽然没有带雨具,还是想一个人走一段路,以便理一理思绪。于是,他向龙土町迈开了脚步。道路左侧,开始出现三联队高大的红砖围墙。灰暗的街灯下,经雨水打湿的红砖墙面,看上去光艳无比。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本来打算理一理思绪,可是此时,眼睛突然背叛了头脑,泪水流了下来。

从前,勋还是剑道部一个热心的成员的时候,有个常来道场的著名剑道家福地八段,勋向他学习过剑术。在对方风雨不透的攻势下,勋猛然反击,未能奏效,在被迫后退的瞬间,防护面罩后头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他还记得那句话:

“不能后退,那里还有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