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诞生(2007—2008)(第3/4页)

为了了解他的过去,我在储藏间里仔细翻找。这儿存放着我对贝迪拉克、慕尼黑、汉堡和柏林的所有记忆。我找到了一个盒子,里面有一堆泛黄的家庭合照,旁边放着那本我童年时写小故事的红色笔记本,还有那台摔坏的徕卡相机,以及一封法语信。

亲爱的斯特凡纳,送你这台相机,愿它能时刻让你谨记自己是谁,谨记生活中的大忌。请试着理解我。

我把信放到一边。我对父亲了解多少?他年轻的时候喜欢踢足球,想成为一名摄影师,但缺少勇气和相应的支持。有一点可以肯定,爷爷每次喝多了就会对他和埃里克伯伯拳打脚踢。这是海伦妮阿姨暗示我们的。其他的一切,我只能根据别人没告诉我的事情来推断。为什么埃里克伯伯会英年早逝?他的死是一个悲剧性的秘密,家里人都对此守口如瓶。现在再去打听这一切为时已晚。父亲肯定有意隐瞒了自己的过去,而现在我也无法将它还原了。

就在我整理东西的时候,一张旧照片映入了我的眼帘:那是我父母和他们的故交莱纳夫妇的合影。汉诺·莱纳是一位英俊的外交官,经常给我们讲他在苏丹或伊朗旅行的故事。他的妻子埃莉·莱纳跟我母亲一样是位教师。后来,这对夫妻似乎与我的父母闹翻了,在他们去世前的几年里都不曾跟我们来往。照片上,他们四个坐在我们家的餐桌前。父亲正望着眉飞色舞的埃莉·莱纳,汉诺·莱纳也着迷地望着他的妻子。只有我的母亲没有看她,也没有看父亲或者镜头。她在看他,她的这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每次姐姐看向她心仪的男人时,就是这样一种陶醉、渴望的神情。而到最后,她往往也能如愿以偿。但真的是这样吗?这个故事是这张照片告诉我的,还是只是我的臆想?

我泡了杯咖啡,坐下来读我正在写的小说。当时,我进展缓慢,在瑞士木屋时的那股魔力消失了,而罗曼诺夫的死却还在对我产生影响。阿尔瓦不知道是我把枪塞到了罗曼诺夫手里,虽然我知道自己并非有意为之,但有时候,我还是会为自己用这种方式铲除情敌感到内疚。

我打了几行字,思绪又回到父亲身上。我想到了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虽然与我的记忆有出入,但我宁愿相信自己在服下迷幻药后看到的一幕幕。那才是我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它就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冥冥之中决定了我的命运。

没错,在最后一晚,我的确跟父亲谈到了相机的事情。他送我的圣诞礼物,我一直原封未动。我们也的确把这点小争执说开了,他主动要求教我玛米亚相机的使用方法。他说,如果我能开始摄影,他会由衷地为我高兴。他早就发现我在摄影方面很有些天赋。

但这并不是对话的全部。

我们当时关系紧张,而这不仅仅是因为那台相机。母亲总是深得我心,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反驳。可要是父亲叫我去睡觉,我就会耸耸肩表示抗议。哪怕他装出一副权威的模样,对我出言警告,我也只是一笑而过。因为他把他的惶恐和不安暴露在我面前,而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就在父母出发去法国的当晚,我一心想去参加一个高年级男生举办的派对。当时他已经开始抽烟喝酒了,能得到他的邀请,我颇感荣幸。可父亲却不许我在他家过夜。

“可大家都说要去,爸爸。我也答应了。”

“我们之前就说过这个男孩,他不是你该交的朋友。我决不允许你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在他家过夜。”

“可要是我不去,大家都会当我是个懦夫。”

“那就随他们说去吧,反正你不许去。”

在他看来,这场谈话就到此为止了。他拉上箱子的拉链,给烟斗填满烟草。

“好吧,”我说,“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谁让你自己就是个懦夫。”

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父亲转过身望着我,手里还拿着烟斗,他显然跟我一样吃惊。

“你刚才说什么,尤勒斯?”

“你就是个懦夫。”我听见自己结巴着说。我的身子一阵热一阵冷,我越过了边界,却无法及时回头。“你从来不敢冒险。你禁止我们做这做那,其实都是因为你自己胆小怕事。你就是个懦夫,还希望我们都跟你一样做个懦夫。”

我的左脸上挨了一巴掌。

眼泪很快掉了下来。“你还敢打我,”我咆哮着,“你和你的破相机。”我愤怒地盯着他的脸,“我恨你!”

一瞬间,周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