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诞生(2007—2008)(第2/4页)

阿尔瓦叹了口气:“写完他的书,你打算干什么?”

“我可以去找份工作。”

她摆了摆手:“我要是去上学了,你就得在家照看孩子。”

“那我该做什么呢?”

“你得重新开始写自己的东西。我很乐意出钱资助一个有前途的作家。你就当这是一份奖学金好了。”

“真有意思。”我把车停在一个加油站前。

阿尔瓦走到我跟前:“尤勒斯,拥有一个依赖自己的宫廷作家,那一直是我的梦想。”她给了我一个吻,“我的家庭奴隶。”

“你可是越来越放肆了,歪牙怪。”我回赠了她一个吻,顺便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嘴唇,“当心,别让这笔巨款把你腐蚀了。”

“早就被腐蚀了。”

我们储备了点咖啡和三明治,重新开车上路。仪表盘在漆黑的夜里发着光,能跟她一起坐在车里,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整个晚上,我们就这样聊着天,听着广播里的意大利歌曲,瞎扯着各种闲话。阿尔瓦说,我的耳朵很小,是她见过的最小的耳朵。我只好说,这是聪明绝顶的标志。

“到了之后,我们先去海边吃顿早餐。”她有些困了,舒服地蜷缩在座位上。天边出现了一丝微光,我们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乡间小道从黑暗中渐渐浮上来。阿尔瓦的指尖拂过我的前臂,在那儿蹭来蹭去。也许就是在这一刻,我彻底打消了过另一种生活的念头,甚至不愿看到父母重回人世。

九个月后,罗曼诺夫的书由他的瑞士出版商出版。报刊上出现了一些评论,有几篇还回顾了他毕生的作品,但这本书却销量惨淡。这也是亚历山大·尼古拉·罗曼诺夫这个名字最后一次抛头露面,从此它便成了历史。

“至少他不必亲历这一切。”阿尔瓦望着手中那本白色的小书,痛苦地说,“五年之后,这本书就没人读了。写得太阴暗了。”

“我会读的。”

“请问你什么时候读?”

“心情低落的时候。我会从中得到慰藉。”

阿尔瓦走到儿童床边。“我们为什么要心情低落呢?”她望着我们的孩子,继续说道,“我很想算一笔账,虽然它可能不那么让人愉快。生活就是一个零和游戏[29]。对我而言,负面的事情有姐姐的失踪、我的童年、我母亲和萨沙的死,尤其是他的死法。所以,我们的生活中肯定会出现许多好事,才能在游戏中保持平衡。”

“生活可不是零和游戏。有些人一生都在走霉运,只会一点点失去自己所钟爱的一切。”

“你似乎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我亲爱的希奥布。”阿尔瓦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心,我想。

“相信我,”她给了我一个吻,“接下来的这些年是属于我们的。”

我从床上抱起我们的女儿。每当我把孩子抱在怀里时,我心中总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仿佛我生命中最为闪亮的部分不在我身上,而在他们身上。“听见了吗?”我在路易丝的耳边轻声说,“接下来的这些年是属于我们的。”

当时我三十五岁,跟父母去世时的年龄相差无几。我正要跨过一道坎,一道拦住了他们的坎。一想到我跟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已经沦为过去,成了我生命中前三分之一的岁月,我的心中依然感到痛楚。看着阿尔瓦做妈妈的样子,我总会想到我的母亲,并为我对她知之甚少感到遗憾。我对她的记忆不只是一种感觉,还有她的温暖和乐观开朗。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给我的感觉却是陌生的,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她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她脆弱的一面。我从未见过她忧郁或沮丧的样子。她就像一个演员,把她真实的自我藏在光芒四射的母亲形象背后,从我的童年匆匆而过,我对她的了解就只剩几段相似的故事。

“你们的爸爸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有一次,她对我们说,“但我就是离不开他。当时他是一个学生小团体的头头,每天都带着那帮人在校门口等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出去。每一次我都让他吃闭门羹。那就明天见,他总会冷笑着鞠躬。这让我感受到了他的顽固。而且他还老把我的名字念错。”

说到这里,她看向我们的父亲,父亲则一字一顿地念出了玛格达莱娜·赛茨这个名字。

想到这一幕,想到父亲当年的放荡不羁,我真的难以把他与若干年后那个心事重重的男人联系到一起。也许,当时的他只是跟所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反过来说,那也许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段真实的岁月,随后他很快便被青年时期的变故牢牢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