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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戴维斯显然很熟悉,知道凌晨去哪儿能买到派。路上行人稀少,这条路仿佛被废弃了一般,雨已经停了。我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街灯,身前一直有一团迷雾,但我们却始终无法靠近,脚步声在寂静的人行道上回响。“爸爸妈妈还好吗?”洛厄尔问。

“他们搬家了。搬到了北核桃市。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太奇怪了,跟样板房一样,里面没有一件我们之前的东西。”尽管我本想表示一下我的愤怒,可马上就软下来了。跟他分享我对父母的担心和生气,感觉还是很好的,因为我们两个都是让他们痛苦的原因。客观点说,他给他们带来的痛苦更多。这就是我幻想的再见到洛厄尔的场景,就在这一刻,我不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了。

“爸爸还喝酒吗?”

“没喝太多。可我又不在家,能知道多少呢?妈妈现在在计划生育协会工作。我觉得她喜欢这份工作。她喜欢打台球,喜欢玩桥牌。”

“当然。”洛厄尔说。

“新房子里已经没有钢琴了。”我给了洛厄尔一分钟来消化这个令他不安的消息。我没说的是,从你走后她就再没弹过钢琴了。一辆车驶过,溅起一串水花。一只乌鸦趴在暖和的街灯上面,把灯当成了它的蛋,从头顶上责骂我们。它说的可能是日语。“八!噶!八!噶!”它肯定是在骂我们,问题是它用的哪种语言。我问了洛厄尔这个问题。

“乌鸦很聪明。要是它们说我们是傻子,我们就是傻子。”他答道。

“或者它只是在说你。”我用了中立的语气,这样之后可以说刚才是在开玩笑。我的态度或许有所缓和,可我并没有原谅他。

“八!噶!八!噶!”

给我一百万年我也不可能从一堆乌鸦里认出这只乌鸦,但洛厄尔说乌鸦非常擅长识别和记忆人类。相对它们的体积来说,它们的脑袋非常大,这个比例跟黑猩猩的很像。

听到“黑猩猩”这个词后,我的脉搏停了一下,但洛厄尔并没有继续往下说。我们走过了B街上的一所房子,那里所有的树上都挂满了气球。前门上方挂着一条横幅,借助门廊的灯光,能看到上面写着:生日快乐,玛格丽特!费恩和我过生日的时候也会有气球,可是会有人时刻盯着费恩,防止她咬破气球,吞下橡胶后窒息。

我们穿过了中央公园。即使在夜里,我也能看到草地上的草已经被冬天的泥土淹没,地面又滑又黑。有一次我用纸板和鞋带给我和费恩做了两双泥土鞋。费恩不穿,而我把我的系到脚上,以为这样就能在泥土上滑冰,就像穿着滑雪鞋在雪地上滑雪一样。失败是成功之母,爸爸经常这么说。

但没人欣赏你的失败。

“我读过爸爸最近发表的文章,”洛厄尔最后终于开口说,“《随即学习理论的学习曲线》,我根本没法从前一段读到后一段,感觉我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些字一样。要是读过大学的话也许就能看懂了。”

“并没有用。”我简要跟他说了一下圣诞节晚上爸爸用马尔科夫链惹恼了外婆唐娜的事。我也提到了皮特的高考成绩和鲍勃舅舅的阴谋论,我差点就跟他说妈妈把日记本给了我,但要是他想看怎么办?我并不想承认日记本丢了,即使是对洛厄尔。

我们走进贝克广场,广场里面挂着方格花布窗帘,桌上铺着复合餐具垫,音响里放着米尤扎克音乐。环境挺适合我们,非常复古,就像穿越到了十几年前的童年时代,唯一的缺点是灯光太亮了一点。米尤扎克年代更久远——海滩男孩乐队和至上乐团。都是《忠于你的学校》《爱比山高》这类父辈歌曲。

我们是店里唯一的顾客。一个长得跟年轻的爱因斯坦很像的服务员马上走过来为我们点单,我们点了两个香蕉冰淇淋派。他送过来的时候高兴地谈论着天气,指着窗外又下起来的雨说:“终于不干旱了,终于不干旱了!”之后他就走开了。

哥哥坐在桌子对面,他的脸长得越来越像爸爸,都很瘦,看起来像饿了很久。莎士比亚觉得这种脸很危险,脸颊深陷进去,下巴上长着黑黑的胡茬。昨晚在甜品店的时候洛厄尔的胡子就该刮了。现在他看起来像一个狼人,黑胡子跟漂染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感觉他很累,但不是彻夜做爱后的累,而是那种筋疲力尽的累。

以前他看起来比我大很多,现在看起来倒不像了。他发觉我正在盯着他看。“大学生,你怎么样?离家这么远。你喜欢这里吗?在这里过得好吗?”

“没什么好抱怨的。”我说。

“得了吧。”洛厄尔咬住叉子,朝我笑着,“别谦虚了,我赌你能抱怨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