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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在那些离奇古怪的时刻,他会回想跟戈登·费奇谈完话后的那些日子,几乎完全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死人,除了顽强的习惯性意志,什么都无法让他焕发活力。但是他奇怪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地点、人物,那几天从他身边流过去的事件。他知道,他向公众的关切展示的是一种掩饰自己处境的面貌。他还继续上课,跟同事打招呼,参加各种不得不参加的会——日复一日,他碰到的人没有一个觉得出了什么差错。

但是,从戈登·费奇的办公室出来的刹那,他就知道,从自己生命某个小小的中心滋长出的麻木深处知道,他生命的某个部分结束了,而且自己的这个部分离死亡如此之近,他几乎是从容不迫地看着它逼近。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在初春的午后明媚清新的温暖中穿过校园。沿着人行道边和前院里的茱萸树正鲜花盛开,在他的注视中像柔软的云朵般颤抖着,透明又细薄,即将凋谢的百合花芳的香气弥漫在空中。

当他走到凯瑟琳的公寓时又很开心,既狂热又麻木。他把凯瑟琳提的跟院长最近见面的事儿放到一边,他强迫她大笑,他心怀无法量度的悲伤看着他们最后欢乐的努力,就像生命利用死亡的躯体跳的一场舞蹈。

但是,他们最后仍然要说话,他知道。虽然他们说的话就像在知悉的隐私中一遍又一遍彩排过的一场表演。他们通过符合语法规则的惯用法来揭示那种知悉:他们从完成时向前推进——“我们现在很快乐,不是吗?”——再到过去时——“我们以前很快乐——比任何人都更快乐,我想”——最后抵达语篇的必然要求。

跟费奇谈完话后的那几天,在某个半歇斯底里欢乐暂时中断的宁静时刻,他们选择这个时候,是因为把它看做通过最后在一起的几天反观自己的最适宜的时候,凯瑟琳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吧,是吗?”

“没有了。”斯通纳平静地说。

“还有多久?”凯瑟琳问。

“几天,两三天吧。”

凯瑟琳点点头。“我过去以为自己可能忍受不了。但我现在麻木了。什么感觉都没了。”

“我知道。”斯通纳说。沉默片刻。“你知道,如果有什么事——不管什么我能做的事,我都会——”

“别,”她说,“我当然知道。”

他在沙发上往后靠过去,看着低矮、昏暗的天花板,那是他们的世界的天空。他平静地说,“如果我把这一切都抛弃了——如果我放弃了,一走了之——你会跟我走吗,会吗?”

“会。”她说。

“可是你知道,我做不到,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因为那,”斯通纳自我解释说,“那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几乎可以肯定我就不能教书了,而你——而你也会变得面目全非。我们两个都会变得面目全非,不是我们本来的样子。我们都会——一文不名。”

“什么都不是了。”她说。

“我们至少现在可以从这件事中走出来,还能做我们自己。我们知道我们是——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是。”凯瑟琳说。

“因为从长远看,”斯通纳说,“不是因为伊迪丝,甚至不是因为格蕾斯,或者注定要失去格蕾斯,让我继续留在这里。不是因为对你或者我来说,这是个丑闻或者伤害,不是因为这是我们非要克服的磨难,甚至不是因为我们可能要面对爱的痛失,只是因为害怕我们自我的毁灭,以及我们现在所做一切的毁灭。”

“我知道。”凯瑟琳说。

“所以,我们最终还是属于这个世界,我们应该早知道这点。我相信我们是知道的,但我们得退出来一点儿,假装一点儿,这样才能——”

“我知道,”凯瑟琳说,“我始终很明白这点,我想。即便假装,我还是知道,有时,有时,我们会……我知道了。”她停了下,定定地看着斯通纳,眼睛忽然泪光闪闪。“可是太倒霉了,比尔!真倒霉!”

两个人都不再多说什么。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样彼此都不用看着对方的脸,然后又开始做爱,这样就用不着说话。他们怀着非常默契的温柔旧情和因为即将失去而更加的强烈心情做着爱。最后,在那个小屋黑暗的夜色中,他们默默无语、安静地躺着,身体轻轻挨着。过了很久,凯瑟琳的呼吸才平稳起来,好像睡着了。斯通纳悄无声息地起来,在黑暗中穿好衣服,没有叫醒她就走出屋子。他在哥伦比亚宁静、空荡的大街上走着,直到东方开始露出第一丝灰暗的光线,然后直接朝大学校园走去。他在杰西楼前的石阶上坐下,看着从东边过来的那束光爬上院子中间那几根巨大的石柱上。他想到自己出生前的那场大火,焚毁了老楼的那场大火。他被遗留的景象弄得隐隐约约有些伤感。等天大亮了,他就走进大楼,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在那里一直等到第一堂课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