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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个低档的酒吧间里,萨姆能够而且确实给了人们一种他对城市生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印象,他是知道一些情况。他总是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对于不是源自伦敦西区、缺乏伦敦西区那股时髦劲的任何东西,他都强烈地表现出不屑一顾。但是在他内心深处,情况可就不同了。他怯弱、无主见——不是对自己的奋斗目标(这目标与他当时的地位相去甚远)没有主见,而是对有没有能力实现自己的目标没有把握。

玛丽的心境恰恰相反。首先,她确实被萨姆搞得晕头转向:她觉得他挺了不起,她取笑他纯粹是一种自卫,在明显的文化优越感面前的自卫。她觉得他有城里人那种使不完的劲,有办法能跨越障碍、寻找捷径、办妥事情。但是她有基本的坚强性格,有一种切切实实的自信,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她对人有识别能力,能区分他们的不同性质,比如,她的女主人和女主人的外甥女两个人就不一样。她毕竟是一个农民,农民比城里的奴隶更能认识真实的价值。

起初萨姆爱上她,是因为她像夏季的日子有朝气,而他以前与之有染的女人都是乏味的女佣兼业余妓女或者职业妓女。在与女性交往这方面他是很有自信心的,伦敦佬很少有人在这方面缺乏自信心。他有一头漂亮的黑发,很蓝的眼睛,皮肤鲜嫩,苗条的身材,瘦小的个子,举止潇洒,但有一两个他认为特别有绅士风度的动作是从查尔斯那儿学来的,显得有些夸张做作。女人头一次看见他,目光很少会离开他,但是他和伦敦姑娘比较亲密的接触,最多也就是说几句愤世嫉俗的话,从来没能超越这个界限。玛丽的单纯真正打动了他的心。他发现自己像个淘气的孩子,拿着一面镜子把光闪到别人脸上,有一天他捉弄了不该捉弄的人,因为她非常温柔。他突然想以自己的真实面目与她交往,也想发现她的真实情况。

这种彼此突然加深了了解的情况,是那天早上查尔斯等人去波尔坦尼太太家时出现的。开始时是谈论各自的工作,谈论查尔斯和特兰特太太的优点和缺点。她认为他有机会服侍这样一位可爱的绅士实在很幸运。萨姆迟疑了一下,接着便惊奇地发现,以前只对自己说的话,现在竟然对这个区区挤奶女工说了。

他的抱负很简单:他想当一个服饰用品商。每次走过这样的商店,他都要停下脚步,对着橱窗细看,对里面不同的商品或批评或赞叹。他相信自己有识别最新潮流的天赋。他曾随同查尔斯到国外广泛游历,学习到外国服饰用品方面的一些创意……

他不那么连贯地把这一切(顺便还说到他对弗里曼先生的深深敬佩)全说了出来,另外,还说他有两大障碍:没钱,没文化。玛丽一直谦恭地听着,猜度着将来的那个萨姆,并感到受宠若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打算把一切都告诉她。萨姆感到自己讲得太多了。但是他每次紧张地抬起头,以为她对他那一套荒唐的夸夸其谈会无情嗤笑,会咯咯笑个不停,至少也会有一点嘲弄的表示,但是他所看到的唯有羞涩惊讶的同情,求他继续讲下去的表情。听他讲抱负的人觉得有人需要她了,而一个姑娘如果觉得有人需要她,她就已经有四分之一坠入情网了。

已经到了他该回去的时候了,但他觉得好像刚刚才来。他站起来,她对他微笑,笑得又有点淘气。他想对她说,他以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如此痛快淋漓又如此严肃认真地谈论过自己。但是他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表达。

“就这样吧,我们明天早上再见。”

“但愿如此。”

“听说有人在追求你。”

“没有一个是我喜欢的。”

“有的,我听说你有。”

“这鬼地方说什么的都有。我们这种人连看男人一眼都不允许,否则就会说我们在谈情说爱。”

他摸了一下礼帽。“到处都一样。”一阵静默。他直视她的双眼。“我这个人不坏吧?”

“我没说过你坏。”

静默。他顺着帽檐摸了一圈。

“我认识的姑娘很多,各种各样,但没见到像你这样的。”

“不会这么难找的。”

“我一直没找到,我是说以前。”又是一阵沉默。她不敢看他,只是看着自己围裙的边缘。“到伦敦去如何?想去看看伦敦吗?”

她绽开了笑容,点了点头,点得很使劲。

“会有机会的。等楼上那一对结婚了,我就带你去伦敦看个够。”

“真的吗?”

他眨一下眼。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双颊绯红,深情地望了他一眼。

“伦敦的姑娘都穿得很时髦,你不会愿意陪我在外面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