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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态合适而恰到好处,

实际上却是意义全无,

去教堂吧——人们需要你,

去舞会吧——人们也需要你,

结婚吧——爹娘如此希望,

你的姐妹和同学也一样。

——A. H. 克勒夫《责任》,1841

“啊,不,他算什么!”她轻蔑地叫道,

“我把他看成是微不足道;

他最大的优点是在表象,

他的衣服确实相当漂亮,

山野培育不出这样的人,

能让他懂得一件事情……”

——威廉·巴恩《多塞特方言诗》,1869

大约与这次偶遇同一时间,欧内斯蒂娜焦躁不安地从床上下来,从梳妆台上把摩洛哥皮日记本拿过来。她首先缓慢地翻到当天上午记的那一页。从文学观点看,所写的话的确谈不上什么灵感:“给妈妈写信。没见到最亲爱的查尔斯。天气很好,但没出去。心情欠佳。”

这一天是这位可怜的姑娘事事不顺心的日子,她的不快只能冲特兰特姨妈发泄。她先前闻到查尔斯的水仙花和长寿花的香味,但是起初看见这些花时也觉得心烦。特兰特姨妈的房子不大,欧内斯蒂娜听到萨姆在楼下敲门,后来又听到歹毒傲慢的玛丽去开了门——一阵窃窃私语过后,女仆忍不住发出咯咯的笑声,接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的脑子里突然生出可恶可憎的疑窦来:查尔斯是在下面调情。这正是她对他最大的忧虑之一。

她知道他曾在巴黎和里斯本生活过,游历甚广;她知道他比自己大十一岁;她知道他对女人有魅力。她曾用小心谨慎的戏谑口吻问他过去博得过多少女人的欢心,他总是同样用小心谨慎的戏谑口吻来回答她,这实在令她束手无策。她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也许是一个命运悲惨的伯爵夫人?或者是一个热情奔放的葡萄牙侯爵夫人?她没有想到过他会和巴黎的一个轻浮女工或者辛特拉的一个杏眼旅店女招待有什么瓜葛,其实这倒是和事实更接近些。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否和别的女人睡过觉的问题,她并不像摩登女郎那么在乎。当然,脑子里一出现这种罪恶的猜测,欧内斯蒂娜马上就会专横地对自己说:“我不应该那样想。”她真正小心守护的是查尔斯的心。她无法容忍与别人分享这颗心,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对有用的“奥卡姆剃刀”一无所知。在欧内斯蒂娜心情不好的日子里,查尔斯从未真正恋爱过的简单事实会变成他曾经热恋过的明证。她认为他冷静的外表是最近刚打过仗的战场的可怕寂静,就像滑铁卢战役结束一个月之后的情景,而不是反映了他的真实情况——根本没有罗曼史。

楼下的大门关上之后,欧内斯蒂娜的尊严控制了她的情绪,恰好达一分半钟时,她伸出纤弱的小手,急迫地拉动了床边的镀金门把。地下室厨房里传来一阵持续、悦耳的叮当声。过了不久,便听到了脚步声和敲门声,随后房门开了,玛丽手捧插满春天的鲜花的花瓶出现在门口。姑娘走进来,站在床边,笑脸有一半被花给遮住了,男人碰上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生气的。但欧内斯蒂娜却与此相反,一见到这位不受欢迎的福罗拉①就皱起了眉头,酸溜溜地颇有责备之意。

在前面已经出现的三个年轻女人中,我认为玛丽是最漂亮的一个。她有无穷的生命力,最少自私心,还有与此相匹配的肉体魅力……纤细无瑕的粉红色皮肤,淡黄色头发,令人愉悦的淡蓝色大眼睛,那眼睛会招来男人的挑逗,同时也会高高兴兴地去挑逗男人。它们就像最好的香槟酒那样冒泡,谁也压抑不住,但决不会引起肠胃气胀。她不得不经常穿维多利亚时代令人伤心的服装,但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住她修长而丰满的身材——用“丰满”这个词的确不够友好。前面我刚提到过龙萨这个名字,她的身材可以用他诗中的一个词来形容,而这个词在英语中是找不到它的对应词的:圆圆胖胖,丰满而富有诱惑力,但又不失苗条之美。玛丽的曾孙女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二十二岁,长得很像她的祖先,她那张脸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因为她是英国著名的年轻电影演员。

但是这样的面孔在一八六七年恐怕未必讨人喜欢。例如,波尔坦尼太太一点也不喜欢那张脸,大约三年前她就已经熟悉它了。玛丽是费尔利太太一个表亲的侄女,费尔利太太花言巧语哄骗波尔坦尼太太,让这名新手在条件很差的厨房里帮忙做事。但是玛丽与马尔巴勒宅邸互相适合就像黄雀和坟头互相适合一样。有一天,波尔坦尼太太正在认真地视察她的管辖区,她从楼上的窗口看到了一个令人恶心的场景:她的小马夫正在勾引小黄雀,想要吻她,小黄雀半推半就,很快就被吻了一下。事毕,小黄雀飞也似的跑到特兰特太太家去了,尽管波尔坦尼太太曾经严肃警告过那位太太,庇护这种有证据的放荡行为失之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