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午夜(第6/11页)

里夏姆老太曾经哭喊道:“哎——噢——哎——噢!”——她没有错,的确是我把毁灭带到了我的救命恩人的聚居区。湿婆少校毫无疑问是受到了那寡妇明白的指示,来到那里去抓我,而寡妇的儿子呢则借助于执行他的城市美化和切除输精管计划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对啦,自然一切都是这样安排好了的,而且(假如我可以这样讲的话)效率极高。在江湖艺人骚乱中取得了什么成绩呢?竟然在不为人们觉察的情况之下抓到了那个人,世界上唯有他掌握了每一位午夜之子的下落——因为,我不是在夜晚时分同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进行联系吗?我不是心里始终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地址和相貌吗?对此我愿意回答说,我确实记得。我给抓住了。

对啦,自然一切都是这样安排好了的。女巫婆婆帝先前把我的敌手的情况一一告诉了我,她难道就不会在他的面前提到我吗?对此我也愿意回答说,那是不大可能的。因此我们的战斗英雄十分清楚他的主子最想抓获的那个人躲在首都的什么地方(自从我离开穆斯塔法舅舅家之后,就连他都不知道我的去向,可是湿婆知道!)——毫无疑问,他是被买通了,官方应允给他种种好处,诸如提升职务、保证个人安全等等,他一成叛徒,也就不难将我交到他的主子——那个头发黑白两色的夫人,也就是那个寡妇手里。

湿婆和萨里姆,一个是胜利者,一个是牺牲品。你在我们理解我们的对立之后,也就理解了你所处的那个时代了。(反过来说也是一样。)

那一天我除了失去自由之外,还失去了另一件东西:推土机吞没了我的银痰盂。我失去了将我和我那更加真实的、历史可以证明的过去联系的最后那件东西,给带到了贝拿勒斯,去面对午夜赋予我的内心生活的各种后果。

是的,事情就是在那儿进行的,在世界上最古老的如今仍然存在的城市里恒河之滨寡妇的宫殿里面。当佛祖还年轻时,这座城市就很古老了,卡西·贝拿勒斯·瓦拉纳西,神光之城,预言书的故乡,星象的王国,在这里每一个人生,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还是将来的,都已经记录在案。恒河女神通过湿婆的眉梢流到大地上……英雄湿婆如今把我带到了贝拿勒斯,这个湿婆神的祭坛,来面对我的命运。在星象的王国,拉姆拉姆·赛思在屋顶那个房间里所预言的那个时刻来临了:“士兵会审判他,暴君会油煎他!”算命的哼哼着,嗯,并没有正式审判——湿婆的膝盖夹住我的脖子,如此而已——但在冬季的一天,我确实闻到了在铁煎锅里煎什么东西的气味……

沿着河流,经过缠着白色腰布的练体操的年轻人在练习单臂俯卧撑的辛迪亚台阶,再往前是马尼卡尔尼卡台阶,那是火葬场,可以从保持火种的人那里买到圣火。经过了漂浮在河面上的狗和牛的尸体——对它们来说不幸的是没有人买火,经过达沙希瓦米德台阶的草伞底下的婆罗门,他们身披橘黄色衣服,为人们祝福……这时候可以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像是远处的狗吠……随着这个声音往前往前往前,声音越来越清楚,你会明白这种一刻不停的巨大的号哭声是从河畔一个宫殿里蒙了窗帘的窗户里传出来的,这就是寡妇之家!从前它曾是一个王公的住所,但印度如今是个现代国家,这种地方都已收归国有。这座宫殿如今成了寡妇的收容所,这些寡妇明白随着她们丈夫的去世,她们真正的人生也走到了尽头,由于如今已禁止以殉夫自焚的形式来寻求解脱,她们来到这个圣城以肝肠寸断的哭声来度过余生。在这个寡妇的宫殿里,住着一群女人,由于她们不断地捶打胸脯,她们胸前伤痕累累;由于她们不住地揪头发,她们头上已经不像样子了;由于她们不断呼天抢地号啕大哭,结果声音嘶哑难听。这是一幢很大的建筑物,楼上有许多小房间像迷宫一样难认,楼下则是一些供她们发泄悲哀的大厅。是的,事情就是在那儿进行的,那个寡妇把我吸入到她那个可怕的帝国的隐秘的心脏地带,我被锁进楼上一个小房间里,那些寡妇给我送饭。但也还有别的人来找我,“战斗英雄”找来了他的两个同事,为的是让我开口招供。换句话说,他们鼓励我说话。这两个人一胖一瘦,我把他们叫作“艾博特”和“科斯戴洛”,两人配合得很差,因为他们一直没法引得我笑起来。

在这里我记录下来我记忆中一段幸运的空白。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记起那两个身穿军装的毫无幽默感的家伙的谈话技巧,无论是酸辣酱还是酱菜都没法打开那些天将我锁在里面的记忆之门!是的,我全忘了,我不能也不愿意说他们是怎样使我把一切都交代出来的——但我也无法避而不谈这一事件那可耻的核心,那就是尽管我那个长着两个脑袋的询问者既不会说笑话,态度又缺乏同情,我却千真万确地讲话了。还不止是讲话,在他们那种无以名状的——忘记掉的——压力的影响下,我渐渐话多得没个完。从我嘴里滔滔不绝地往外吐的(这会儿不会这样了)是什么东西呢?这里面有名字、地址、外貌。是的,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们,我把五百七十八个人的名字一一招认出来(因为他们彬彬有礼地通知我,婆婆帝已经死了,湿婆已经投到敌人一方,而第五百八十一人正在招供……),另一个人的背叛行为逼得我走上了同样的路,我把午夜之子出卖了。我作为大会的发起人,也主持了它的寿终正寝,而“艾博特”和“科斯戴洛”呢,铁板着面孔,不时地插嘴说:“啊哈!很好!没有听说过她!”或者说:“你配合得非常好,这家伙我们以前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