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真寺的影子(第10/11页)

一如往常,责任在我身上。女巫婆婆帝所以会笼罩在闷闷不乐的气氛中,这完全是我造成的。因为她已经二十五岁了,需要我不仅是做她的观众。天晓得是什么缘故,但她想要我到她床上去——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要我同她一起睡在她窝棚里用作床的那块麻袋布上去。她同喀拉拉邦来的演柔术的三胞胎一起住在这个窝棚里,这三个女孩也没爹没娘,同她一样——也同我一样。

她为我做了好些事情,在她的法术下,我头上被扎加罗揪去头发后一直光秃秃的地方,如今开始长头发了。她在我脸上用了些草药制成的膏药,结果那胎记的颜色也渐渐变淡了。在她的医护下,我的腿似乎也不那么罗圈了。(不过,她对我的一只聋掉的耳朵无计可施,世上还没有什么法术可以将父母留下的东西消除掉。)但无论她多么起劲地为我做这做那的,我还是没法满足她最大的欲望。因为虽然我们在清真寺偏僻的角落里墙脚下躺在一起,在夜间的月光下,她的脸总是变成我那个消失在远方的妹妹的脸……不,不是我妹妹……而是歌手贾米拉那张腐烂变形的可怕的脸。婆婆帝在身上抹了浸有激起性爱的符咒的油膏,又用挑动春情的鹿骨梳子把头发梳了上千遍,而且(我对此毫不怀疑)趁我不在眼前时试过各种各样情人的巫术。但我还是处在一个更加古老的妖术的控制之下,看来是无法得到解脱,我注定会看见爱我的女人脸变成为另一个人的五官……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她腐烂的面孔发出不洁的臭气,充斥在我的鼻孔里。

“可怜的姑娘。”博多叹气说,我完全同意。但是在那个寡妇将我的过去、现在、未来一股脑儿榨干之前,我一直处在“铜猴儿”的魔力的控制之下。

等到女巫婆婆帝最后承认失败时,她的面容一夜之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就是她嘴巴明显地噘了起来。她在那三个搞柔术的孤儿的棚子里睡觉,第二天醒来时,嘴唇向前噘着,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怨之情。三胞胎孤儿担心地咯咯笑着,告诉她脸上的变化。她连忙想要把面孔拉直,但无论是肌肉还是法术都没法使她的面孔恢复原状。最后,婆婆帝只好认命,随它去了。结果里夏姆老太太见到别人就说:“那姑娘真可怜——一定是她在做鬼脸的时候给哪个神仙吹了口气。”

(顺便说一句,那一年,城市里时髦的女性都面带这种春心幽怨的表情。在一九七三年巴黎时装表演中,高傲的模特儿在展示台上走猫步时全噘着嘴巴。在这个江湖艺人贫民窟里,噘着嘴巴的女巫婆婆帝倒是代表了最时髦的表情。)

江湖艺人想方设法要使婆婆帝的笑容重新出现。他们挤出卖艺时间,甚至顾不上修理被大风吹倒的铁皮纸板棚子或者打老鼠这种日常的要紧事情,努力以种种复杂的把戏想使她快乐起来,但是她仍然噘着嘴。里夏姆老太太泡了一杯发出樟脑气味的绿茶,硬是灌进婆婆帝的喉咙里。这种茶收敛效果特强,结果她便秘了,整整九个礼拜没有看见她到小棚子后面排大便。两个耍手技的年轻人突然想到她也许是又在怀念死去的父亲,于是他们忙着在一块旧油布上画了她父亲的像,然后挂在她用作床的麻袋布上方。三胞胎说笑话,“画儿辛格”也焦急得要命,他让眼镜蛇缠成一团。但是一切都没有用,因为婆婆帝爱情受挫,她的心病连自己都治不好,别人还会有什么办法?婆婆帝的噘嘴在这个贫民窟里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所有这些江湖艺人对这不可知的东西尽管深恶痛绝,却无法将这种不安完全驱除掉。

接着里夏姆老太太忽然灵机一动。“我们真傻,”她跟“画儿辛格”说,“我们连眼皮底下的东西都看不出来。这个可怜的姑娘二十五岁了,兄弟——差不多可以算是个老太婆啦!她是在想丈夫呢!”“画儿辛格”大受启发。“里夏姆老太太,”他夸她道,“你脑瓜子还很灵光呀。”

从那以后,“画儿辛格”便整天忙着替婆婆帝找个合适的情郎来,对贫民窟里许多年轻人又是哄又是骗又是吓。找来了好几个人选,但都被婆婆帝一口回绝了。那天晚上,这里最出色的吞火人比斯米拉汗来到她跟前,她说他一开口就是辣椒气息,叫他滚远点。这时候,连“画儿辛格”也觉得无计可施了。那天夜里他对我说:“队长啊,那个孩子弄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你跟她是好朋友,你有没有什么法子?”接着他忽然有了主意,这个主意原先一直潜伏在他心中,只是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才猛然跳出来,因为就连“画儿辛格”也受到了出身地位的影响——他下意识地认为婆婆帝“配不上”我,因为据说我出身于“上等”人家,这位上了年纪的共产党人这时候才忽然想到我也许可以……“队长,有句话你得跟我讲,”“画儿辛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将来打算结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