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歌手贾米拉(第4/11页)

我妹妹身上还剩下点猴儿气,她给拉蒂夫少校的女儿——莎菲亚和拉菲亚还有其他五个菲亚一起起了个外号,就叫“普夫菲亚那家子”。她们父亲的外号就叫“普夫菲亚老爹”,后来又称为“普夫斯大伯”,这可是个尊称。他说到做到,半年以后,歌手贾米拉既发行了大受欢迎的唱片,并且拥有了一大批歌迷,一切都有了。而这些东西呢,都是在不露出她的面孔的情况下做到的,这一点,且听我慢慢道来。

普夫斯大伯成为我们生活中的固定风景,每天晚上相当于我们以前的鸡尾酒时刻,他都要到克莱顿路上的房子里喝石榴汁,并且请贾米拉唱一两支歌。她呢,已经长成为一个脾气最温柔的姑娘,总是欣然同意……在这以后,他总会清清嗓子,仿佛是给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接着便同我兴高采烈地说笑话,议论起我的婚事来。他一笑24K的金牙就映得我眼花缭乱,他说:“小伙子,该找个老婆了。听我一句话:找的姑娘脑瓜要灵,牙齿不要好。这一来你就会既得到一个朋友,又得到一个贵重物品保管箱!”按照普夫斯大伯的说法,他的几个女儿都符合上述的标准……我尴尬得要命,嗅得出他只是半真半假地开玩笑,便总是嚷道:“哦,普夫斯大伯!”他知道他的绰号,甚至很是喜欢它。他拍拍我的屁股,嚷道:“加油啊,嗯!没错。好的,孩子,我的女儿你挑一个吧,我保证把她的牙齿全都拔掉。等你娶她时,她嘴里就有百万块钱的嫁妆了!”这时候呢,我母亲常常想把话题岔开,她不大喜欢普夫斯大伯的主意,无论嘴里的假牙多么值钱……在第一回那天夜晚,就像后来经常发生的那样,贾米拉给阿拉乌德丁·拉蒂夫少校唱了歌。她的歌声飞到窗外,外面的车辆都静了下来,小鸟也停止了啼鸣,街对面卖汉堡包的铺子里的收音机给关上了,街上挤满了驻足而听的行人,我妹妹的歌声令他们如痴如醉……歌声一停,我们发觉普夫斯大伯正在抹眼泪。

“无价之宝呀,”他一边往手帕里面擤鼻涕,一边说,“先生,太太,你们的女儿是无价之宝。我给镇住了,五体投地,绝对是五体投地。她向我证明,金嗓子要比一口金牙齿更加值钱。”

歌手贾米拉的名气越来越大,最后不公演是不行的了,这时候普夫斯大伯炮制出来一个谣言,说是她惨遭车祸,面容都毁掉了。是(退伍)少校拉蒂夫发明了她那个著名的把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白绸披巾,也就是帷幕或者面纱,上面用金线绣满了图案和宗教文字的书法。每次她公演时,总是庄重地坐在这块披巾后面。歌手贾米拉的披巾由两位不知疲倦的人举着,这两个人肌肉发达,也从头到脚用披巾蒙着(不过要简单得多)——正式的说法是这两个人是她的侍女,但没法从她们身上的布尔卡看出性别来。少校在披巾的中央开了个洞,直径三英寸,圆周用最漂亮的金线滚边。这样,我们家庭的历史又一次成为国家的命运,因为当贾米拉嘴唇凑在金线刺绣的开口上唱歌时,整个巴基斯坦都爱上了这个十五岁的姑娘。其实,人们只能从一块金白相间的床单中间一个窟窿里看到她的影子。

遭遇车祸的谣言更使她的名气达到了顶峰,她在卡拉奇邦比诺剧院举行的演唱会场场爆满,在拉合尔的演出也把沙里马尔花园挤得水泄不通,她的唱片一直雄踞排行榜的榜首。她变成公众人物,“巴基斯坦的天使”“国家的声音”“巴尔巴尔-艾-迪恩”——意为“信仰的夜莺”。每星期都有无数的人坚定不移地向她求婚,她成为全国人民的宠儿,她的这种生活渐渐使得她在我们家里的地位也受到了影响。因此她受到了盛名的两种病毒的困扰,第一种病毒使她为了保持自己在公众面前的形象而付出代价,因为车祸的谣言,她不得不在所有的场合都披着那块金白相间的披巾,甚至就在她继续求学的我艾利雅姨妈的学校里也是如此。而第二种病毒使她处在自我夸大和简单化的状态之中,这是明星生涯避免不了的副产品。原先在她身上就存在着盲目的、使人糊涂的忠诚和简单地判定是非的民族主义的苗头,如今这种倾向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她性格的主流,使她把其他一切都拒之门外。盛名将她囚禁在一个镀金的帐篷里。由于成为全国的新女儿,她的性格中含有了这个国家更多的性格特点,也就是那些咄咄逼人的倾向,她童年时的那种“铜猴儿”气质却越来越少了。

歌手贾米拉的嗓音常常出现在电台“巴基斯坦之声”的节目中,因此,无论在西巴还是东巴的乡村中,人们渐渐把她看成超人一类的人物。她永不疲倦,是个没日没夜地为自己的人民歌唱的天使。而阿赫穆德·西奈呢,他对女儿事业的担忧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即使有的话,也被女儿的大笔收入而抵消了(尽管他以前是德里人,但这时心底里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孟买穆斯林,把金钱看得比什么都重),他变得越来越喜欢告诉我妹妹说:“你瞧,女儿啊,正派、圣洁、艺术和良好的商业感是可以完全统一起来的。你的老爸有法子把这些安排得好好的。”贾米拉温柔地笑着表示同意……她不再是当年那个骨瘦如柴的假小子,她如今成为一个身材修长、秋波流盼、肤色金黄的美人儿,头发长得几乎可以坐在身子底下,就连她的鼻子也很好看。“我女儿的相貌,”阿赫穆德·西奈骄傲地告诉普夫斯大伯说,“主要继承了我家这方面的高贵血统。”普夫斯大伯的目光好奇而尴尬地朝我脸上一溜,干咳了一声。“这姑娘漂亮得没命,先生,”他同我父亲说,“老天,真是呱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