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歌手贾米拉(第6/11页)

艾利雅心中的怒火正在暗暗燃烧,阿米娜牌毛巾新近才上市,歌手贾米拉的事业如日中天,那座由靠着脐带的神力拔地而起的错层房子远未完工,我父母迟来的爱情的烈火重又熊熊燃烧。就在这时,在一片几乎肯定是荒芜的圣洁之地包围之中,萨里姆·西奈再也不同自己过不去了。我并不想说他不感到悲伤,我不想对我的过去吹毛求疵,我承认他就同他这个年龄的大多数孩子一样,气鼓鼓的,常常故意作梗,情绪很不稳定。他睡梦中再也没有午夜之子来访,如今梦中满是对往事的追忆,几乎使他恶心,因此他半夜醒来时,一种懊悔的感觉常常闷得他透不过气来。常常会在噩梦中听到有人在一、二、三地数数,两只膝盖缠在脖子上,夹得越来越紧……但是也有了一种新本领,还有兰布雷塔小摩托车,以及(尽管在不知不觉中)对他妹妹愿意献出一切的无条件的爱情……作为说故事的人,我要把自己的目光从所描述的往事上移开。我要坚持说明的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萨里姆都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转往尚未描述的未来事件上。一有可能,我就从我姨妈的房子里跑出来,她妒嫉的刺鼻气味使我简直在那里待不下去。我也从学校里跑掉,那里的气味也是同样难闻。我跨上我的摩托化坐骑,在我这个新城市的大街小巷转悠,嗅出各种各样的气味。在我们听说外公在克什米尔去世的消息之后,我更加坚定地将过去浸泡在当前这个不断翻滚着的气味浓烈的大杂烩里……哦,在一一加以分类之前,那段早期的日子是多么令人头晕目眩呀!在我着手将这些气味定型之前,它们乱七八糟地涌到我的鼻子里,根本没有固定的形状,这其中就有弗莱雷路博物馆花园里牲畜粪便的腐臭,在萨达尔公园晚上挽着手的身穿宽松的睡衣的年轻人长着脓疱的身上发出的体臭,还有吐出来槟榔的尖利的气味以及槟榔和鸦片混合起来的那种苦中带甜的味道,在艾尔芬斯通大街和维多利亚路之间挤满了小贩的巷子里可以嗅到“火箭蒟酱卷”的气味。骆驼气味、汽车气味、机动三轮车的废气——那种像蚊叮虫咬一样令人发痒的气味、走私香烟和“黑钱”的香气、市里公共汽车司机为竞争所发出的恶臭以及像沙丁鱼一样的乘客发出来的汗味。(那时候,有个公共汽车司机因为被另一个公司的对手超了车而气得要命——他身上发出了令人恶心的失败气味——于是他在半夜开车来到他的对手家门口,不断地鸣笛,等到那个倒霉鬼一跑出来,便将他撞倒碾在车轮底下,发出了像我姨妈那样复仇的臭气。)清真寺朝我发出虔诚的香气,我能够闻到飘扬着国旗的军车上所发出的那种浮夸的强力的气味。在每个电影院的广告牌前面,我都能够辨别出进口的意大利人摄制的美国西部片以及最带暴力色彩的武打片的粗俗廉价的气味。有一段时候,我就像个服了麻醉剂的人一样,脑子给种种气味弄得天旋地转。但是我急切地希望将各种气味以某种形式固定下来,这种愿望终于得以实施,我生存了下来。

印巴关系恶化,边界关闭了,因此我们无法去阿格拉为我外公奔丧,“母亲大人”移民巴基斯坦的计划也只能推迟一些时候再说。与此同时,萨里姆正忙着创造出一套有关气味的通论,分类工作开始了。我把这一科学探索看成是我本人向我外公的精神表示敬意……首先,我先把自己辨别气味的能力提高到尽善尽美的地步。最后,我能够分辨出千千万万种不同的槟榔,我闭着眼睛,能够说出市场上能够买到的十二种不同牌子的汽水。(比美国评论家赫伯特·费尔德曼来卡拉奇要早得多,他一来便抱怨说城里只有三家工厂供应瓶装牛奶,而充气饮料却有十二种。我蒙上眼睛,坐在那里就可以分辨出帕可乐和霍夫曼迷心汽水、柠檬可乐和芬达。费德曼认为这些汽水是资本帝国主义的体现。我呢,能够嗅出加拿大特爱汽水和七喜有什么不同,万无一失地区分百事可乐和可口可乐,对检查它们的气味有什么细微差别感兴趣。我蒙着眼睛也能一一指出哪个是双可乐,哪个是可拉可乐,哪个是佩里可乐,哪个是多泡汽水。)只有当我对物体发出的气味有了充分的把握之后,我才再进一步研究那些只有我能够闻出来的气味,也就是情感以及成千上万种人类特有的欲望的气味,爱与恨、贪欲与谦恭、富余与贫乏等等气味全贴好了标签,在我心中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

最初我是这样安排的。我试图将气味按照颜色分类——在沸水中洗涤的内衣和《人民报》的油墨都具有蓝色的特征,而旧柚木和刚放的屁则都是深棕色。我把汽车和墓地列为灰色……也按照重量分类:次最轻量级的气味是纸张,最轻量级的气味是刚刚用肥皂清洗过的身体和青草,次中量级是汗味和大轮柱花,在我这套系统中肉糜和自行车油是重量级的,而愤怒、广藿香、背信弃义和牛粪是世界上最重量级的臭气。我还有一套几何图形的系统:欢乐是圆形的,而野心则有棱有角,还有椭圆形的气味,鹅蛋形和四方形的气味……我简直可以编一部有关气味的词典了。我在邦德路上和体育场那边转悠。我又是个鳞翅目昆虫学家,我用鼻毛构成的网像捉蝴蝶似的捕捉气味。噢,在哲学诞生之前这些旅程是多么妙不可言呀!……因为不久之后我便明白,要是让我的工作具有一定的价值,我必须使它取得某种道德的意义,唯一重要的便是对善的气味和恶的气味难以觉察的区别进行划分。我独个儿骑在小摩托车上,在意识到道德上这一至关重要的性质,嗅出了气味可以有圣洁与污秽之分以后,我发明了嗅觉道德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