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胡椒瓶演练的行动(第4/7页)

车门开了,侍从、副官从车子里跳了出来,打开后面的车门,站得笔直地行礼。我姨妈艾姆拉尔德脸上一小块肌肉抽动起来。接着,从插着旗帜的汽车里钻出来的是些什么人?留着八字胡子、拿着轻便手杖、目光炯炯、胸前挂满勋章、肩上缀着星星的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人物究竟姓甚名谁?萨里姆既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编号,但军阶是认得的。神气地佩戴在胸前的勋章和缀在肩上的星星表明来宾确实是军队中的顶尖人物。从最后一辆汽车中走出来的是个高个子,他的脑袋圆得令人吃惊,就像是那个铁皮地球仪一样,只不过上面没有画经纬线罢了。尽管他脑袋像地球,但他可没有像“铜猴儿”踩破那个地球仪那样上面贴着标记,不是“英国制造”(尽管肯定是桑赫斯特出身)。他在一长列敬礼的勋章和星星中间穿过,来到艾姆拉尔德姨妈前面,同时朝其他军官还礼。

“总司令,”我姨妈说,“欢迎大驾光临。”

“艾姆拉尔德,艾姆拉尔德,”地球形状的脑袋开口说道——嘴上整整齐齐地留着八字胡子,“干吗这样郑重其事,这样客气呀?”听了这话,她一边拥抱他一边说道:“啊,阿尤布,您真帅极了!”

他当时还是将军,不过不用多久就会是元帅了。……我们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子。我们看着他喝(水),笑(声音很大)。在宴会上我们又看着他,看见他吃起东西来就像个农民,八字胡上沾满了肉汁……“听着,艾姆,”他说,“每回我来你总是这样张罗!我只是个普通军人,你给我简单些,煮点木豆和米饭就是一顿盛宴了。”

“是军人,先生,”我姨妈回答,“但是简单——那可不成!绝对不成!”

我已经穿上长裤了,因此有资格挨在表弟扎法尔身边坐在席上,在我们身边全是些勋章和星星。不过,由于我们年龄幼小,我们没有说话的分儿。(佐勒非卡尔将军以军人的口气尖声警告我:“只要咕噜一声,就把你拉出去关禁闭。要是你想待下来,就不要则声。明白了吗?”扎法尔和我不则声,却可以自由自在地又看又听。不过扎法尔不像我,他并没有努力证明自己配得上他这个姓……)

十一岁的孩子在席上听到了些什么呢?人们快快活活地说到“那个苏拉瓦底一向反对巴基斯坦的观念”——或者说诺翁时问“什么,那么谁又该叫黄昏呢?”对这些话,他们懂什么呢?人们在谈论选举舞弊和黑钱,是什么危险的潜流透过他们的皮肤,使得他们手臂上软软的茸毛竖了起来呢?当总司令引用《古兰经》时,十一岁孩子听到了又理解多少呢?

“《古兰经》上写着,”圆脑袋的人一开口,“勋章”和“星星”们都安静下来,“我们也毁掉了阿德和赛莫德。尽管他们眼力尖锐,恶魔使他们把自己做的坏事看作是善行。”

话一出口,就像是个信号。我姨妈挥挥手,命令仆人全部退下。她自己也站起身来,我母亲和皮雅也跟着一起走开了。扎法尔和我也从座位上站起身,但是他,他本人从布置豪华的桌子另一头吩咐道:“小伙子应该留下来,归根到底,将来是他们的。”小伙子又怕又骄傲,遵命坐了下来,大气不出。

现在完全剩下了男子汉。圆脑袋的脸色有了改变,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掠过一阵阴影,显得不顾一切了……“一年之前,”他说道,“我对你们大家讲过,给政客们一年时间——这话我有没有说过?”大家点着头,低声附和。“先生们,我们给了他们一年时间,但局势发展到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我再也没法容忍下去了!”“勋章”和“星星”们脸上都现出一副严肃的政治家的表情,下巴一沉,目光炯炯地展望未来。“因此,就在今夜,”——不错!我就在场!离他只有几码远!——阿尤布将军和我,我自己和老阿尤布汗!——“我将接管整个国家!”

两个十一岁的孩子对宣布发动政变的消息有什么反应呢?在听到“……全国财政情况混乱得令人震惊,到处是贪污腐化的现象……”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也绷紧下巴呢?他们的目光会不会集中注视那光明的未来呢?两个十一岁的孩子听到一位将军高喊:“从现在起废除宪法!中央和各省议会全部解散!立即禁止一切政党活动!”——你想他们会有什么感觉呢?

在阿尤布汗将军说“现在实行军管”时,扎法尔表弟和我都知道他的声音——这声音中充满了权力和决心,并且带有我姨妈丰盛的菜肴的余味——意味着一件事,对那件事我们只是知道一个词儿,那就是背叛。我可以骄傲地说我仍然昂着头,但是扎法尔却失去了对一个更加尴尬的器官的控制。他裤子前面湿了开来,因为害怕,黄色的液体从他两腿之间滴滴答答往下直流,弄脏了波斯地毯。“勋章”和“星星”们嗅到了一点儿怪味,大家满面憎厌地朝他望去。接着(最为糟糕的是)哄堂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