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胡椒瓶演练的行动(第6/7页)

四年什么也没有干。

只不过多长了四岁。只不过眼看我母亲一天天垮下去。只不过看着比我小一岁(这一年是至关重要的)的“铜猴儿”被这个终日赞颂真主的国家潜移默化了。“铜猴儿”以前是那样桀骜不驯,充满了反叛精神,如今却摆出一副端庄娴静的温顺样子,在一开始她自己也一定会觉得不自然。“铜猴儿”学会了如何烹饪和持家,学会了如何去市场买调味品。“铜猴儿”学会了用阿拉伯语在所有规定的时刻祈祷,从而和她外公的传统一刀两断。“铜猴儿”表现出极其激进的宗教狂热倾向,这在当年她要修女服装时就现出了苗头。她对尘世的爱情嗤之以鼻,如今却投身到对真主的爱之中。这位真主的名字,来自建造在一块巨大的陨石周围的异教圣坛的一个雕像,安拉在卡阿巴语中的意思即大黑石圣坛。

但别的事情就没有了。

远离午夜之子四年了。四年了,没有华尔顿路和布里奇·坎迪和斯坎德尔角,没有了巧克力长卷的诱惑,远离了大教堂学校和骑在马上的希瓦吉雕像和印度大门卖瓜的小贩,远离了排灯节和象头神节和椰子节。同一个不肯卖房子的父亲分开有四年了,他独自坐在房子里。另一个剩下的人也许只有沙阿普斯特克教授,他待在他的套房里,拒不同别人来往。

难道这四年当中当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显然不尽如此。在历史关头尿湿裤子的表弟扎法尔永远没有得到他父亲的宽恕,已经安排好了等他一到年龄就参军。“我希望你能证明自己不是个娘儿们!”他父亲跟他说。

邦佐死掉了,佐勒非卡尔将军洒了不少眼泪。

由于没人提到玛丽坦白的事情,这事已经渐渐淡忘了。结果呢,对大家就像是场噩梦,不过对我可不是。

而(完全没有我的插手)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关系越来越坏。也是在完全没有我插手的情况下,印度占领了果阿——“印度母亲脸上这个葡萄牙脓疱”。在我完全未曾参与此事的情况下,巴基斯坦获得了美国的大规模军援,而拉达克的阿克赛钦地区中印发生边界纠纷也与我无关。一九六一年人口普查表明印度人的识字率为百分之二十三点七,但是我并不在其中。贱民的问题仍然很尖锐,我并没有采取什么使之得到缓和的行动。在一九六二年的大选中,全印国大党赢得了人民院四百九十四席中的三百六十一席,在所有的邦议会中赢得了百分之六十一的席位。甚至在这个问题上也不能说我的看不见的手起了什么作用。也许在比喻意义上还可以勉强说说,即印度现状维持了下来,而我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

接着,在一九六二年九月一日,我们庆贺了“铜猴儿”的十四岁生日。几年过去了(尽管姨父很是喜欢我),我们低人一等的社会地位已经成为人人尽知的现实。我们只不过是权势炙手可热的佐勒非卡尔家族的穷亲戚,因此生日宴会不过是敷衍一下而已。不过,“铜猴儿”却装出十分开心的样子来。“哥哥,这是我的责任。”她告诉我。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也许我妹妹对自己的命运有了直觉,也许她明白不久她身上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怎么能够认为只有我具有预知未来的法力呢?

也许就在家里雇来的乐师开始演奏时她猜到了这一点,(唢呐和维那琴始终响着,萨伦吉琴和萨罗达琴轮流弹奏,塔不拉双套手鼓和锡塔琴精湛地一问一答),艾姆拉尔德·佐勒非卡尔总是以一种冷酷的优雅风度对她下命令:“来吧,贾米拉,不要像个傻瓜似的呆坐在那里。好姑娘,给我们唱一个吧!”

我这位像翡翠一样冰冷的姨妈的这一命令在无意之中把我的妹妹从猴子转化成为了歌手。因为尽管她这个十四岁的孩子绷着脸支支吾吾地反对,我这位能干的姨妈还是毫不通融地将她拉到了乐师的演奏台上。尽管她脸上的表情说明她恨不得地面在她脚底下裂开来,她还是拍起巴掌来。“铜猴儿”一见没法脱身,便开始唱了起来。

我想,我在描写情感时一直不很高明——我相信我的听众自己会加入进来,会自己想象出我没法好好地加以描述的东西,这样我的故事也就会成为大家的故事……但是,在我妹妹一开口歌唱时,我突然觉得一股情感涌上我的心头,它这么强烈,我简直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多年以后,世界上那个最老的婊子才向我解释清楚。因为,“铜猴儿”一开口,她原来的外号就从此一去不复返了。她能跟小鸟说话(多年前在一个山谷里,她的曾祖父也能这样),她一定是从小鸟那里学会了唱歌的本领。尽管我一只耳朵好一只耳朵坏,我还是听到了她那完美无缺的歌声,她只有十四岁,但歌喉就像是个成年女子。她的歌声乘着纯洁的翅膀,满怀远离故国的哀怨,像雄鹰在翱翔,像生活那样严峻,像夜莺那样美妙,像无所不能的真主那样伟大。后来人们把这个相对说来还比较瘦弱的女孩嘴里唱出来的歌,比作是穆罕默德的宣礼员比拉尔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