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胡椒瓶演练的行动(第3/7页)

人人大惊失色。扫雷兵进入雷区,一步一探往前走,动作慢得叫人发疯。大看台上佐勒非卡尔将军和其他军官马上蹲下身子找掩护,等着爆炸……可是没有声音。巴基斯坦陆军的精英人物从垃圾桶里面或者板凳后面朝外张望,只见邦佐鼻子在地上闻着,一边不慌不忙地在满布致命的地雷的场地中间走着,逍遥自在得很。佐勒非卡尔将军把他的鸭舌帽抛到了空中。“见鬼!真是妙极了!”他嚷嚷道,尖细的声音从他鼻子和下巴之间给挤了出来,“这老家伙能够嗅得出地雷!”于是邦佐立即被征入伍,成为四条腿的扫雷兵,并享受准尉副官的待遇。

我所以要提到邦佐的事,是因为从此以后将军就有了一个对我们旁敲侧击的话头。在佐勒非卡尔这一大家子里,我们西奈家来的几个人,还有皮雅·阿齐兹只会吃饭不会干事。将军希望我们不要忘记这一点:“就连这条混账老母狗都能挣钱养活自己,”我们听见他低声咕哝,“可我家里挤满了根本没有干劲、什么鬼事情也干不了的人。”不过到十月底之前他(至少)会对我的在场而感激不尽了……而离“铜猴儿”的变化也为时不远了。

我们同扎法尔表弟一起上学,如今我们家庭破裂,他似乎不急着想要娶我妹妹为妻了。但他最糟糕的毛病是在一个周末给我发现的,那天我们被带到将军在纳齐亚·加里的山间别墅去,那地方在穆里再过去。我兴奋得不得了(大夫刚说我的病好了),大山!有可能看见豹子!冷得刺骨的空气!因此,在将军问我同扎法尔合睡一床好不好时我一点都没有在意,就连别人在我们床垫上铺橡胶垫子时我也没有起疑……半夜里,我睡梦中只觉得身子底下热烘烘的,醒来一摸原来是一大泡臊气的液体,我吓得大声喊叫起来。将军赶到我们床边上,把他的儿子揍得半死。“你是个大人了!见你的鬼去!还干这种事情!叫你拿出干劲来!屁用也没有!谁会这样出丑呀?孬种,一点不错!活见鬼,生个儿子是孬种……”我表弟的遗尿毛病一直没好,成为家里的丢人事儿。打骂完全无用,尿液还是从两腿之间流出来。有一天甚至在他醒着时也出了洋相,不过这是胡椒瓶在我的协助下进行了某些行动之后的事了。这证明虽然在这个国家心灵感应的气波受到了干扰,但这种联系的方式似乎仍然有效。既是在主动-字面意义又是在比喻意义上面,我为改变这个圣洁的国土的命运也出了一把力。

在那段日子里,“铜猴儿”和我眼见我母亲一天天消沉下去,却无能为力。她在炎热的天气里一向总是忙个不停的,但在北方寒冷的气候中却萎靡不振了。接连失去了两个丈夫,在她自己眼里她也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同时,还需要把母子之间的亲情重新建立起来。有一天夜里,她紧紧搂住我说道:“孩子,每个母亲对孩子的爱都是慢慢形成的。并不是婴儿一出生就有了,而是渐渐形成的。十一年来,你一直是我的儿子,我爱你。”但在她温柔的态度之中也掺杂着一种生分感,仿佛她是在努力劝说自己一样……“铜猴儿”半夜在对我说悄悄话时也显得有点儿生分。“嘿,哥哥,我们干脆把水泼到扎法尔身上去,他们一定会以为他尿床了呢!”我感到我们之间有了距离,这使我看出,尽管她们使用了儿子和哥哥这两种称呼,但在她们内心一定会想到玛丽坦白的秘密,努力想要克服一种不自然的感觉。当时我并不知道她们并没有办法将我自然而然地看成是真正的儿子和哥哥,我心中还时刻害怕湿婆,因此心中越发幻想能够证明自己配得上做她们的亲人。尽管“母亲大人”承认了我的合法地位,但我一直没法真正安心,这种情况直到三年之后才有了改变。那天在阳台上,我父亲说:“过来,儿子,过来,让我亲亲你。”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在一九五八年十月七日夜间才会表现得那么好。

……博多,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对巴基斯坦的内部事务所知甚少。但是在十月份的那一天,他可以看出正在准备一个非同寻常的宴会。十一岁的萨里姆根本不知道一九五六年的宪法以及宪法日益受到了破坏。但他的眼睛不会不注意到,下午来了不少陆军的安全人员和宪兵,他们暗暗地在花园里所有的树丛后面设下了岗哨。他对派别斗争和古拉姆·穆罕默德先生的种种无能的表现一无所知,但显而易见的是他的艾姆拉尔德姨妈戴上了最好的珠宝。两年之间连换了四任总理的闹剧并没有使他发笑,但他可以从笼罩在将军府第的戏剧性气氛中,感到类似最后一幕的场面即将来临。他对共和党的兴起毫无知觉,但对出席佐勒非卡尔宴会的来宾名单很感兴趣。尽管他对这个国家里那些名字一无所知——乔杜里·穆罕默德·阿利是谁呀?还有苏赫拉瓦迪呢?冲德里加呢?诺翁呢?他姨父和姨妈小心翼翼地对来宾名单保密,使他莫名其妙。尽管他曾经在报纸上剪下过有关巴基斯坦新闻的标题“猛掷家具将东巴副议长砸死”,他一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下午六点钟时一长列黑色豪华轿车来到了警卫森严的佐勒非卡尔府第。汽车车头上为什么插着旗帜?汽车里坐的人为什么一笑都不笑?还有就是艾姆拉尔德和皮雅和我母亲站在佐勒非卡尔将军身后,为什么大家脸上的表情仿佛不是准备宴会而是准备丧事一样?究竟是谁或者什么东西快要去世了?坐在豪华轿车里来这里的是些什么人?他们来这儿做什么?——我一无所知,但是我踮着脚尖站在我母亲后面,望着那些神秘的汽车的染色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