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科里诺小孩(第5/8页)

……公寓里人们七嘴八舌,外面航海小道上灯光明亮,人声嘈杂。出来遛狗的人从小贩手里买昌贝丽花和炒豆子,乞丐嚷嚷着讨钱,卖松米糕的大声吆喝。路灯沿着马拉巴山蜿蜒而上,像是一大串弧形的项链……我同玛丽·佩雷拉站在阳台上,把听力有毛病的耳朵对着她,听她低声说着那些流言,我背对城市,面前是挤在一起叽叽喳喳打牌的人。有一天,在打牌的人当中,我看到了凹眼睛、态度严肃的霍米·卡特拉克先生。他很有些不自然地热情同我打招呼:“嘿,小伙子!过得不错吧?当然,当然不错!”

我舅舅热衷于打拉密,但他像是着了魔似的有个奇怪的习惯——那就是他总要等到手上凑齐了十三张红桃同花顺以后才摊牌。非要红桃不可,一手红桃牌,其他的统统不要。为了追求这一无法达到的完美境界,我舅舅会把好好的三张同点子牌或者黑桃、梅花或者方块的同花顺子扔掉,使得他的朋友闹哄哄地叫好。我听见有名的吹唢呐的乌斯达德·钱吉兹汗(他把头发染黑了,因此在热天晚上,他耳朵上部流着黑色的汗水)同我舅舅说:“算了,先生,别再非得要红桃不可了,还是学大家的样子吧!”面对这一诱惑,我舅舅哈哈大笑,笑声把喧闹声都压下去了:“不,该死,见鬼,我还是要照老规矩!”他打牌就像个傻瓜,但我从来没有看到别人像这样认定目标死不放松的,心里直想为他喝彩。

哈尼夫·阿齐兹那出名的牌桌上的常客之中有一位是《印度时报》的摄影记者,他肚子里装满了荤笑话和粗俗的故事。我舅舅把我介绍给他说:“这一位就是把你登在头版的,萨里姆。他叫卡里达斯·古普塔。这位摄影师确实很可怕,真正算得上是个坏胚子。不要同他谈得太久,他会用丑事儿把你迷得头昏脑涨的!”卡里达斯一头白发,长着一个鹰钩鼻子。我觉得他有趣极了。“你真的知道丑事吗?”我问他。但他只是回答说:“小子,要是我说出来的话,你听得耳朵也会发烫的。”但是他从来不知道那个邪恶的天才,本市空前的最大的丑事的幕后人物不是别人,就是“拖鼻涕”萨里姆……我不能超前讲述。有关萨巴尔马提司令那奇怪的指挥棒的事情不到时候不能讲。尽管一九五八年这个年份本质上诡谲多变,我绝不能颠倒前因后果的顺序。

我独个儿待在阳台上。玛丽·佩雷拉在厨房里帮皮雅准备三明治和奶酪饼,哈尼夫·阿齐兹呢还在专心致志地收集十三张红桃,这时候霍米·卡特拉克走出来站到我身边。“来吸一口新鲜空气。”他说。“是啊,先生。”我回答。“嗯,”他深深呼了口气,“嗯,嗯。生活过得不错吧?顶呱呱的小伙子,我来同你握个手。”十岁小孩的手落到了“电影大王”的巴掌里(是左手,受伤的右手无奈地垂在我身边)……这会儿发生了一桩令人震惊的事儿。觉得有张纸条塞到左手巴掌里——居心险恶的纸条,被一个拳头熟练地塞了进来!卡特拉克的手握得更紧了,他压低了声音,仍然像眼镜蛇那样咝咝地响,他的话在放着绿色条纹沙发的房间里是听不见的,却完全穿透了我那只好耳朵:“把这东西给你舅妈,不要让别人看见,懂吗?不能说出去,要不我会派警察来把你的舌头割掉。”在这之后,声音又变大了,显得很亲切:“很好!见到你兴致这样高,真叫人快乐!”霍米·卡特拉克拍拍我的头,又打牌去了。

由于害怕警察,二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声张,但到此为止。现在,一切都要说出来了。

牌局散得不算迟,皮雅低声说:“孩子得睡了,他明天还要上学呢。”我没有机会单独跟舅妈待在一起。她很快就在沙发铺好被窝让我睡觉,我仍然把那张纸条攥在手心里。玛丽睡在地板上……我决定假装做噩梦。(一计不成,我总会自然而然地另想他计。)但糟糕的是,我太累,很快便真的睡着了。到头来,我都没有必要装假了,因为我梦见我的同学吉米·卡帕迪亚死掉了。

……我们在学校的主楼梯井里踢足球,在红瓷砖上面,滑得不得了。在血红的瓷砖上镶着一个黑十字。克鲁索先生站在楼梯口:“孩子们,别沿着楼梯扶手往下滑,在十字那地方有个孩子摔倒跌下去了。”吉米在十字上踢球。“十字这儿没事,”吉米说,“他们骗人,不让你玩个痛快。”他母亲打来了电话:“别踢了,吉米,你心脏不好。”铃响了。电话放好了,这会儿铃又……墨弹子把教室里的空气弄得脏脏的。胖墩佩斯和格兰迪·凯斯快活得要命。吉米要支铅笔,他捅捅我的肋骨。“嘿,伙计,有铅笔吗?给我。打两个钩,伙计。”我给了他。扎加罗进来了。扎加罗举手要大家安静,瞧,我的头发长在他巴掌里呢!扎加罗头戴尖顶的锡兵的帽子……我得把铅笔要回来。我伸出手指捅了吉米一下。“先生瞧啊先生,吉米摔倒了!”“先生是‘拖鼻涕’捅了他一下我看见的!”“‘拖鼻涕’把卡帕迪亚打死了,先生!”“别踢了吉米你的心脏不好!”“你们都给我住嘴,”扎加罗嚷道,“就像野蛮人,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