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孟买之恋(第3/7页)

那是从松尼·易卜拉欣身上开始的,就是隔壁的松尼,那个让产钳给夹出凹痕的松尼,他在我的故事里一直耐心地等候在一边,等着上场的机会。在那段时候,松尼是个遍体鳞伤的孩子,他受的伤远不止是产钳的。爱上“铜猴儿”(甚至就是按照九岁孩子对这个词儿的理解)绝非是件好受的事。

我妹妹排行老二,她出世前并没有什么预言,我上面说到过,她对任何情感上的表白反应都很激烈。尽管据信她能够同小鸟和猫儿说话,但柔声谈情说爱却使她像野兽一样勃然大怒。松尼头脑太简单,我告诫他对她要当心,可是没用。有好几个月了,他不住地纠缠她,常常说“萨里姆的妹妹,你这人就是靠得住!”或者说“听着,跟我交个朋友,好吗?我们可以跟你保姆一起去看电影,也许……”在同样这几个月里,她呢一直叫他为单相思吃苦头——向他母亲去告发他啦,装成不小心故意将他推到泥水汪里去啦;有一次甚至向他动了手,抓得他脸上好几道长长的指甲印子。他眼神中悲悲切切的,活像是条受了伤的狗,但他还是不接受教训。因此,她终于策划好对他进行最为可怕的报复。

“铜猴儿”上的是尼皮安海滨路的华尔新汉女子学校。那所学校里满是一些高个子肌肉特别发达的欧洲女孩子,她们能像鱼那样游泳,像潜水艇那样潜水。每到课余时间,从我们卧室的窗口就可以看见她们在布里奇·坎迪俱乐部那个印度地图形状的游泳池里面嬉戏,那个游泳池对我们当然是不开放的……我发现“铜猴儿”不知怎么搞的黏上了这些享有种族隔离的特权的游泳的姑娘,大概成了她们的吉祥物吧。也许是生平第一次,我对她真正感到有点儿不痛快……不过同她争论没有用,她才不听你的呢。粗壮结实的十五岁白人姑娘让她同她们一起坐到华尔新汉的校车上。每天早晨,就在松尼、“眼睛片儿”、“头发油”、“居鲁士大帝”和我等大教堂男校校车的地方,有三个这样的女孩天天等她。

有天早上,等车的男孩就只有松尼和我。什么原因记不清了,也许是流行什么小毛病或者其他什么事情吧!“铜猴儿”和三个粗壮结实的游泳好手在一起,等玛丽·佩雷拉走掉后只剩下我们几个人。这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进入到她的思维之中,突然之间我明白了她精心策划的一切。我刚喊出“嘿!”——但已经为时太晚。“铜猴儿”尖叫道:“你不要掺和进来!”接着她和三个粗壮结实的游泳好手便扑到了松尼·易卜拉欣的身上,在街头睡觉的人和叫花子和骑着自行车上班的职员在一旁观望,都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因为这几个女孩正把松尼的衣服往下直撕……“该死,老兄,你就这么不来帮我一把吗?”——松尼高叫救命,但是我没有动,在我妹妹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之间,我帮谁好呢?他叫道:“我要到我爸爸那边告你们!”这会儿是一副哭腔了,而“铜猴儿”则回敬道:“给你个教训,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给你个教训!”他的鞋子掉了,衬衫也扯掉了。背心也给高板跳水好手给拉掉了。“给你个教训,看你还敢不敢再写那些娘娘腔的情书。”袜子也没了,涕泪滂沱。“好了!”“铜猴儿”嚷道。华尔新汉校车来了,几位打手和我妹妹跳上车飞快地驶走了,“稀里哗啦,情人小子!”她们嚷嚷着,留下松尼独自站在街上,就在齐马尔克玩具店和读者乐园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丝不挂,就像刚从娘肚子里出来一样。产钳夹出来的凹痕就像岩石区潮水潭那样闪闪发亮,因为凡士林从他头发上淌到里面去了。他的眼睛也是一样湿淋淋的,他说:“她干吗要这样啊,老兄?干吗呀,我只是同她说我喜欢……”

“我怎么知道?”我说,不知道该往哪边看才好,“她会干出一些怪事来,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她还会用更加厉害的手段对付我。

不过那是九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是一九五七年,竞选已经开始了。人民同盟正在提出应该为上了年纪的“神牛”建疗养院;在喀拉拉邦,E.M.S.南布迪里巴德承诺说共产主义会使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在马德拉斯邦,C.N.安那杜雷的安那——D.M.K.党正在煽动地区主义的火焰;国大党以改革进行反击,例如改革印度继承法,使印度妇女在继承财产上享有同等的权利……总而言之,人人都在忙着为自己的事业鼓动如簧之舌。然而,我发现自己一到伊维·伯恩斯面前就说不出话来,因此去找松尼·易卜拉欣请他代我说项。

我们印度人总是极容易受到欧洲人的影响……伊维来到我们这里不过才几个星期,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荒唐地模仿起欧洲文学中的情节来。(我们在学校里读了西拉诺的简写本,我也读了《经典作品》连环画册。)或许这样说更公平一些吧,那就是欧洲在印度以闹剧的形式得到了重复……伊维是美国人,反正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