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多头妖怪(第4/8页)

“嘿,天哪!”她叫道,“你这是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别担心,太太,请,”利法法·达斯说,“这是我的表哥,三表哥、四表哥。那一个是驯猴子的……”

“只是练习练习,太太,”有个声音在说,“瞧,猴子去打仗,为他的祖国牺牲!”

“……那边,是在驯蛇和獴。”

“看,獴在跳,太太!眼镜蛇跳舞!”

“……可是那些鸟?……”

“没事,太太,不过是因为附近有个帕西人的死寂塔台罢了。在那边没有死人的时候,兀鹰就过来了。这会儿它们都在睡觉,白天,我想它们喜欢看我表哥他们训练。”

在屋顶另一头远处有个小房间。阿米娜走进门时,光线照了出来……她看见里面有个年龄同她丈夫相仿的人,块头很大,有好几层下巴,穿了条有污迹的白裤子和红格子衬衫,脚上没有穿鞋。他嘴里嚼着洋茴香,喝着一瓶维姆脱汽水,盘腿坐着。房间里墙上贴着毗湿奴各种化身的图画,还有两条告示,一是“教书写”,另一条是“来访时吐口水是一种恶习”。房间里没有家具……希里·拉姆拉姆·赛思盘着腿,坐在比地面高出六英寸的空中。

我得承认,使她惭愧的是,她尖叫了起来……

……这时候,在老城堡那里,猴子在石墙之间尖叫着。这片废墟因为人迹罕至,如今已经成为长尾猴的天下。这些黑面孔长尾巴的家伙具有一种压倒一切的使命感,它们不断地往上往上爬,跳到了废墟的最高处,划分好疆界,然后便专心致志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拆起整个城堡来。博多,这是真的。你从来没有去过那里,从来没有站在暮色中,望着那些毛茸茸的畜生坚决而卖力地拆石头。它们又是拉又是摇,又是摇又是拉,每次把一块石头拉松……每天这些猴子都把石头从墙上拆下来推掉,石头蹦蹦跳跳向下乱滚,最后滚进底下的沟里。总有一天老城堡会完全消失,最后只剩下一大堆瓦砾,猴子在上面尖叫着欢庆胜利……这天有一只猴子沿着石墙窜过来——我姑且称它为哈奴曼,这是帮助罗摩王子打败罗婆那的神猴的名字,就是乘着飞车的哈奴曼……注意,它这会儿来到了这个塔楼上——这是它的领土。它嘴里叽叽呱呱的,又是跑又是跳,在它的王国里乱窜,在石头上擦屁股。随后它停了下来,因为它嗅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哈奴曼赶紧蹿到最上面一层平台墙上的凹处,在那里三个人放下三个古怪的灰色东西。就在邮政局后面屋顶上的猴子又跳又蹦的时候,哈奴曼这只猴子气得跳了起来。它朝这三堆灰色的东西扑了过去。好的,它们很松,不用费多大力气来摇来拉,来拉来摇……注意哈奴曼,它把这几块灰色的石头拖到落差很大的外墙边上。瞧它撕开了它们,咝啦!咝啦!咝啦!……瞧它多么熟练地将灰色的东西里面的纸张挖出来,将它们扔到外面,使它们像雨点一样在空中飘荡,最后飞到沟底石头上面……纸片懒洋洋的像是很勉强地往下飞,就像是美丽的回忆一样沉入到黑夜的无底洞里。接着,一踢!一打!又是一踢!这三块软软的灰色石头从城墙边上飞到了黑暗中去,最后传来了凄惨的软绵绵的扑通扑通声。哈奴曼干完了事情,也就没了兴致,它窜到远处它王国的另一个尖塔上,又开始摇动起石块来。

……这时候在下面,我父亲看到从黑暗中钻出来一个奇形怪状的人影。他对上面发生的那场灾难一无所知,他从那个曾经是房间的废墟里面观察着那个怪物,那个家伙穿着破破烂烂的睡衣,头上戴着一个鬼怪的饰物,这是一个用纸板做的面具,在每一面上都画着一个龇牙咧嘴的鬼脸……这是罗婆那指定的代表,来取钱的人。三名商人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他们眼看着这个像是农民梦魇中的魔鬼走上通往屋顶平台的阶梯。过了一会儿,在寂静的夜色中,他们听见那个魔鬼发出一连串的叫骂声:“肏娘贼!哪里来的这些割掉鸡巴的奴才!”……他们听得莫名其妙,眼看着折磨他们的这个怪物走下阶梯,冲到黑暗中不见了。他骂人的那几句话还在微风中飘荡:“肏屁眼的鸡奸犯!猪猡儿子!吃自己的粪!”……他们莫名其妙,冲到上面去;伯特发现了一个灰色布条子,穆斯塔法·基马尔弯下身找到一张皱巴巴的卢比;可能是我父亲吧,是的,为什么不呢,眼角看到一个猴子的黑影掠过……他们猜到其中的原委了。

这时候只听见他们的呻吟和伯特先生尖厉的诅咒声,恰好同鬼怪的咒骂遥相呼应。没有人明说,但各人脑袋里面都激烈地斗争起来:要钱还是要库房,要库房还是要钱?生意人满心惶恐,默默地思考着这个性命交关的难题——但事到如今,即使听任这些现金让到处乱窜的狗毁掉或者捡垃圾的人拾去,他们又有什么法子不让放火的来烧掉他们的产业呢?——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还是“现钱能到手尽量不放松”这一天经地义的规律起了作用。他们冲下石阶,沿着长满杂草的草地跑去,穿过了一道道坍塌的门,来到了——一窝蜂地——来到了沟里,捡起地上的卢比就往口袋里塞,他们顾不上那一摊摊的小便和一堆堆的烂水果,在夜色中睁大眼睛又扒又抓,尽量地寻找丢失的钱。他们只是希望在今天夜里能发生奇迹,那帮家伙不会立即着手进行报复。但是,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