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在地毯下面(第3/7页)

那些整天练习吐痰入盂的人是怎么说起纳西姆·阿齐兹来着?“她偷听女儿们做梦,为的是要弄清楚她们有什么打算。”是的,没有其他的解释,在我们这个国家更加古怪的事情有的是,你只要随便拿起一张报纸来,读一读每天刊载的这个那个村子里发生的奇闻就知道了——“母亲大人”开始梦见女儿们做的梦来。(博多立刻就相信了,眼睛也不眨一眨。有些事情别人可以毫不费劲地像吞甜饼一样一口吞下,而博多却拒不相信。任何听众在接受某一说法时都是各有各的倾向的。)因此,晚上睡觉时,“母亲大人”闯入到艾姆拉尔德的梦境里,在她的梦里还发现了另一个梦——佐勒非卡尔少校内心的幻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有一所时髦的大宅子,澡盆就在他床边。这就是少校最大的志向了。就这样,“母亲大人”不仅发现她女儿一直暗中和佐勒非卡尔少校在可以交谈的地方见面,而且艾姆拉尔德的志向要比她的意中人高远得多。而在(干吗不呢?)阿达姆·阿齐兹的梦中,她看见自己丈夫悲悲切切地爬上克什米尔的一座山,肚子上有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她猜他已经不爱她了,并且预见到他的死亡。因此多年之后,当听说此事时,她只是说了一句:“噢,反正我早就知道了。”

……“母亲大人”心想,过不了多久,我们的艾姆拉尔德就会把地下室里的人告诉少校,那一来我就可以开口说话了。但是,后来有一夜她闯进她女儿穆姆塔兹(这个“黑炭”她一直喜欢不起来,因为她的皮肤就像是印度南方打鱼的女人)的梦境中时,她发现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因为穆姆塔兹·阿齐兹——就像地毯下面那个倾心于她的人一样——也坠入了爱河。

没有任何证据。闯入到别人梦境中——或者是母亲的本能,或者是女人的直觉,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这在法庭上是站不住脚的。“母亲大人”知道,指控女儿在父亲家里乱来一气可不是小事。此外,这时“母亲大人”心中又变得强硬起来。她决定袖手旁观,仍然紧闭嘴唇,让阿达姆·阿齐兹自己去看他的那些摩登想法如何毁了他的孩子——他这辈子老是叫她住嘴,不让她表达那些规规矩矩的老派的观点,让他自己看看结果吧!“满心怨恨的女人。”博多说,我对此表示同意。

“嗯?”博多问,“那是真的吗?”

是的,勉强可以说是真的。

“乱来一气了吗?在地窖里?连女伴都没有?”

考虑一下所处的环境——环境还有点情有可原。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起来是荒唐甚至绝对不行的事在地下倒像是可以允许的。

“那个胖诗人把可怜的‘黑炭’搞上手了?是吗?”

他在地下也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长得足够使他同飞来飞去的蟑螂说话。他担心有朝一日别人会叫他出去,并且梦见弯弯的钢刀和狂吠的野狗,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哼哼鸟要是活着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问问他该怎么办,因为他发现在地下根本没法写诗。这时这个姑娘给你端食品来了,而且还心甘情愿地替你倒便桶,你垂下眼睛,但你看到了她的脚踝,黑黑的脚踝就像地下的黑夜那么黑,却闪烁着善良的光芒……

“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搞这个名堂,”博多口气里很有些钦佩,“这个没用的老胖子。”

最后在这所宅子里人人都发现自己的舌头干乎乎地黏到了上颌上,连藏身在地窖里躲避那些身份不明的仇敌的那个人也不例外。就连这一家的两个儿子也只好同三轮车夫跑到麦田里去说些与婊子有关的笑话,比比谁的那话儿大,还鬼鬼祟祟地低声谈论着将来要去当电影导演(这是哈尼夫的梦想,这使专门闯到别人梦境里去的母亲大惊失色,她认为电影不过是娼妓行业的分支罢了)。在这所宅子里,由于历史闯入到生活当中,生活被转化成为光怪陆离的怪物。最后在昏暗的地下,他再也忍不住了,不知不觉中眼睛朝上看去,他先看到了那精巧的凉鞋和肥大的睡裤,再往上看到了宽松的上衣,再上面是端庄妇女常戴的长长的头巾,最后两双眼睛相遇了。接着——

“接着?快说呀,好人儿,接着怎么啦?”

——她怯生生地朝他笑了笑。

“什么?”

自此之后,地下室里就有了微笑,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噢,那么是什么事?你是不是说,就是这些了吗?”

就是这些了,直到有一天,纳迪尔汗要求见我外公——在浓雾似的寂静中几乎听不清他的话——请求他将女儿嫁给他。

“可怜的丫头,”博多总结说,“克什米尔的姑娘一般都像雪一样白,她倒成了个‘黑炭’。唉,唉,像她那样的皮肤看来是找不到好人家的,纳迪尔汗一点也不傻。这样一来他们就只好让他留下来,喂得他饱饱的,让他有房子住,他什么事都不用干,只要像条肥肥的蚯蚓藏在地底下就成。是啊,看来他并不傻。”